乾清宫西暖阁,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沉重。鎏金兽炉中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如同弘治帝那游丝般的气息。榻前,朱厚照与陈瑜并肩跪着,两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帝王那只冰冷枯瘦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渡送过去。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垂手肃立在后,面色凝重如铁铸。太医们远远跪在角落,头深深埋下,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弘治帝微弱艰难的吸气,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仿佛下一口便再也吸不进来。
“厚…照…” 弘治帝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如同秋蝉最后的振翅。
“父皇!儿臣在!” 朱厚照立刻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唇边,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近…近些…” 弘治帝的眼皮艰难地抬了抬,灰翳弥漫的瞳孔吃力地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目光越过了朱厚照的肩膀,落在了陈瑜身上。
朱厚照会意,强忍着悲痛,轻轻挪开一点位置。陈瑜膝行上前,将自己的脸也凑近那冰冷的唇边。
“…怀…瑾…” 弘治帝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陈瑜耳中。他枯瘦的手指在朱厚照和陈瑜交叠的手背上,极其微弱地动了动,示意他们扶他起来一点。
朱厚照与陈瑜小心翼翼地将弘治帝的上半身稍微抬起,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令人心悸的嘶鸣。但他灰败的脸上却凝聚起一种异样的执着。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弘治帝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入自己明黄色寝衣内侧,摸索着。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仿佛每一寸移动都要耗尽莫大的意志。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一个缝在寝衣内侧、紧贴心口的扁平锦囊。
他的手指在锦囊上摩挲了几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将那锦囊从贴身的内袋里抠了出来!
锦囊不大,明黄色的云锦缝制,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显然贴身携带多年。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简朴却威严的五爪盘龙。弘治帝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次尝试想解开锦囊的系带都未能成功。
“父皇…儿臣帮您…” 朱厚照哽咽着,伸出手。
弘治帝却微微摇头,固执地用自己颤抖的手指,笨拙地、顽强地解着那细小的绳结。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更加急促艰难。终于,“啪嗒”一声轻响,绳结松开了。
他颤抖着,将两根枯指探入锦囊之中,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夹出了一枚物件。
暖阁内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那是一枚令牌。
通体由沉甸甸的赤金铸造,在烛火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暗金色光泽。令牌约莫巴掌大小,形制古朴厚重,边缘浮雕着连绵的云纹,中心则是一个威严的阳文篆字——“敕”!
而当弘治帝将令牌翻过一面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令牌的背面,以极其刚劲有力、深刻入骨的刀工,铭刻着四个铁画银钩、力透金背的大字:
如朕亲临!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仿佛随着这四个字的显现,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这是帝王权柄的极致象征!是代行天子意志的无上信物!
弘治帝的目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牢牢锁定在陈瑜脸上。他枯瘦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却异常坚定地将那枚冰凉沉重的赤金令牌,缓缓地、缓缓地放入了陈瑜摊开的掌心之中。
金符入手的刹那,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瞬间顺着陈瑜的手臂蔓延至全身!但那凉意之中,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令牌上那深刻刚劲的刻痕,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
“怀…瑾…” 弘治帝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嘱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陈瑜心上,“此牌…予你…如…朕…亲…临…”
他艰难地喘息着,灰败的视线在陈瑜和朱厚照脸上来回移动。
“…辅…佐…新君…护…我…大明…江山…”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朱厚照那布满泪痕、却努力挺直脊梁的少年脸庞上,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唯有那双即将彻底熄灭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不舍、深沉的忧虑,以及最后一丝看到后继有人的、微弱的释然。
“莫忘…怀…瑾…” 这最后四个字,如同叹息般从弘治帝唇边溢出,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星辰。那只被陈瑜和朱厚照握着的手,最后极其轻微地、在陈瑜掌心那枚沉重的金符上,按了一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祝由大明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祝由大明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