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阁的迎客殿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梁柱上的“和音图”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那图绘的是上古时期仙、魔、人三族共奏的盛景，只是如今的钧天阁弟子，大多只盯着图中仙族的清商法器，刻意忽略角落里凡人的陶笛与魔族的骨琴。
苏引商抱着刚擦好的玉磬走过回廊时，恰好撞见慕清弦送一位青衫公子出门。那公子腰间挂着块半透明的玉石，行走时石中似有流光转动，像是封存着无数细碎的声音。
“沈少主既已察觉人间音能异动，钧天阁自会留意。”慕清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混音体之事……”
“阁主放心，听竹坞从不干涉他界因果。”青衫公子转身时，目光恰好落在苏引商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倒是这位小师妹，身上的音能很特别。”
苏引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抱着玉磬往后缩了缩。她能感觉到，那公子腰间的玉石在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她体内流动的音能。
“她是我新收的弟子，苏引商。”慕清弦淡淡介绍，“这位是听竹坞少主，沈辞洲。”
沈辞洲对着苏引商拱手一笑，指尖在腰间玉石上轻轻一弹，一串清越的音波散开，殿外的风铃突然齐齐作响，却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一段完整的人间小调。
“小师妹也懂音律？”他笑意更深，“方才在殿内听阁主奏《平沙落雁》，总觉得少了些人间烟火气，若添段笛音，或许更有滋味。”
慕清弦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钧天清商，不求烟火。”
“可清商若失了烟火调和，便如琴弦过紧，易折。”沈辞洲意有所指，目光转向苏引商，“小师妹觉得呢？”
苏引商愣了愣，想起在人间乐府时，婆婆总说“再好的曲子，少了听曲人的心跳声，也是死的”。她点了点头：“我觉得……曲子里该有家的味道。”
这话一出，连迎客殿的侍立弟子都倒吸一口凉气——竟敢质疑钧天阁的清商正统？
慕清弦却没动怒，只是看着沈辞洲：“少主今日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自然是为音劫预警。”沈辞洲收起玩笑神色，从袖中取出块巴掌大的共鸣石，石中封存着一段混乱的音波，“人间近来频发‘失序劫’，乐师调不准音，百姓无故烦躁，连孩童的笑声都带着戾气。这是从流民聚集的忘忧巷取的音样，阁主听听便知。”
共鸣石被置于殿中玉案，散开的音波果然杂乱无章，清商的纯净被浊羽的戾气撕扯，间或夹杂着凡人的哭腔，听得人心头发紧。苏引商攥紧了衣角，她听出那音波里藏着饥饿、寒冷，还有失去家园的绝望——那是活生生的痛苦，不是抽象的“戾气”。
“确是音劫前兆。”慕清弦的指尖在忘忧丝琴上轻轻一点，一道清商音波注入共鸣石，试图安抚其中的混乱，可那些音波只是短暂平静，很快又扭曲起来。
“清商压制不了的。”沈辞洲摇头，“就像用冰块捂着火炭，不是冰化就是火灭。”他突然看向苏引商，“小师妹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慕清弦刚要开口阻止，苏引商已抱着竹笛走到玉案前。她没有像慕清弦那样注入音能，只是将竹笛凑到唇边，吹起一段在忘忧巷听来的童谣。
那调子简单得可笑，甚至带着几分跑调的笨拙，可当笛音撞上共鸣石的瞬间，里面混乱的音波竟像找到了主心骨，凡人的哭腔渐渐平缓，浊羽的戾气也温顺下来，与清商的余韵缠绕成一股温暖的溪流。
沈辞洲眼中闪过惊艳：“果然……”
慕清弦的指尖猛地收紧，忘忧丝琴的琴弦又开始发烫。他看着苏引商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音寂渊初遇时，她也是这样用一支破笛安抚了渊底的浊羽。这不是巧合，是她体内三音共生的本能——一种钧天阁数千年来嗤之以鼻，却偏偏能化解失衡的能力。
“小师妹的笛音，很有‘俗韵’的真谛。”沈辞洲笑着解下腰间的玉石碎片，塞到苏引商手里，“这是共鸣石的一角，能帮你记下听过的音能。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被视为‘杂音’的东西，才是破局的关键。”
苏引商握着温热的石片，正想说什么，却见慕清弦的脸色沉了沉。他指尖在琴弦上一划，清冽的琴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沈少主既已传讯，便请回吧。钧天阁会处理音劫之事。”
沈辞洲也不在意他的疏离，只是深深看了苏引商一眼，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众人听清：“若有一日钧天阁容不下你，听竹坞的竹笛永远为你留音。”
慕清弦的手指猛地按在琴弦上，一声刺耳的琴鸣炸开，忘忧丝琴上的红痕像是被血浸透，骤然加深。他望着沈辞洲消失的背影，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那怒意里，藏着一丝隐秘的恐慌。
苏引商捏着那块共鸣石碎片，石片突然微微发烫，映出一片模糊的火光。她仿佛看到无数竹笛在火中燃烧，笛声凄厉得像是在哭。
“师父……”她抬头想问问这景象是什么意思，却见慕清弦已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石片上，语气冷得像冰，“以后少与听竹坞的人接触。他们的‘俗韵’，最易乱人心性。”
说完，他拂袖而去，琴音的余震还在殿梁间回荡，震得那些描绘“和音”的彩绘簌簌掉粉。
苏引商站在空荡荡的迎客殿里，握着那块发烫的共鸣石，突然觉得方才那段被笛音安抚的音波，像极了此刻自己的心跳——明明该是安稳的，却总被什么东西搅得七上八下。
而回廊的阴影里，慕清弦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按出一个极轻的音符。那是“商音”的调子，和苏引商名字里的“商”字，恰好同音。他望着迎客殿的方向，眉头紧锁，仙骨深处传来细微的刺痛——钧天誓的预警，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将这混音体留在身边，究竟是为了探究音劫，还是……早已在她的笛音里，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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