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湾波涛未平,夜雨却已先至。海风带着水汽与腥咸,扑面而来,像个不速之客,狠狠扇着水手们的脸。
“吱呀——”宝船桅杆高处传来绳索紧绷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只见夜色中帆影隐现,雨丝在火把光中划出一道道银线,天地像是被水墨浸透。
“林大人,”陈添急步走来,声音被风雨撕扯,“前方水深不足四丈,可能是珊瑚礁或者暗沙。”
我眉头紧锁。此刻正驶入暹罗湾深处,离阿瑜陀耶王国还有三日水程,可这片海域地形复杂、礁石密布。若一艘宝船搁浅,整个船队都会乱作一团。
“让水手减速,斥候船前行探水。”我命令下去,随即走上船头亲自指挥。
“是!”陈添领命,冲着号手挥了挥手。三声短促铜号之后,最前方那艘小型快船迅速升帆,借风而出,穿破夜雨,像一支箭射入茫茫黑水中。
我转身,目光扫过甲板上紧张忙碌的将士。他们中大多数是新招募的海军,未曾远航,不知深浅。但今晚的风雨,是他们成为“郑和舰队”真正一员的考验。
“林指挥,”后方传来王贞咏低沉的嗓音,他披着湿透的披风站在舱门处,神色凝重,“这片海域……传说中是黑水佛国沉没之地,你可曾听闻?”
我一愣。
黑水佛国?这名字我在民间笔记里看过。相传暹罗湾深处有个富庶的水下古国,千年前一夜之间被巨浪吞没。至今,每逢风雨之夜,渔民都说能听到海底钟声回响。
“老王,你不是迷信之人。”我笑了笑,“这黑水佛国,就算真存在,也挡不住咱们的宝船。”
王贞咏轻咳一声,道:“我倒不是怕鬼神,而是……这片海确实诡异,走水路多年的水手都说这里磁针会乱,船会迷。”
我默然点头。这种事,在南洋并不稀奇。大航海从来不只是风帆与星辰的浪漫,也有未知的恐惧与牺牲。
“让所有船点起篝火,维持列队。”我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片黑漆漆的海面,“今晚,我们得靠纪律和勇气,撑过这一程。”
风雨更紧,火光在雨中微弱而跳动,像是与海神博弈的信号灯。一艘艘宝船拉开阵列,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在踏入无形的深渊。
忽然,前哨船上传来一串急促锣声。
“不对劲!”我心头一跳。
“报——!”一名斥候满身湿透,跳回母船,“前方三十丈,发现破碎木桩,疑似有人布设障碍!”
王贞咏怒目圆睁:“是水匪?还是暹罗人?”
“不像是暹罗王国的船桩。”斥候摇头,“而且是新设的,刚不到五日。”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倭人残余?还是海上马六甲那边的爪哇私兵?
“传我命令!”我一拍栏杆,“前方所有船只调整航向,绕过三十丈水障;后队调至前阵左翼,保持警戒阵型!若遇敌袭,鸣四声大锣!”
“是!”
号令如潮,宝船如山,列队有序调整,雨夜之中,仿佛有无形的手推动着这支庞大的舰队。
而我,站在船头,忽然想起郑和那苍老而坚定的眼神。
“林晟,若有一日我不在,你便是这艘船的骨。”
是的,夜再黑,也要做那根最硬的脊梁。
就在此时,远方火光一闪,三艘挂着红帆的快船自侧翼穿出,像三只鲨鱼,直扑我队尾部的供给船。
“敌袭!”号手猛然吹响了四声大锣,整个舰队一震。
“弓手列阵,火铳准备!”我手掌一挥,身后百余名水军整齐列出,雨中拉开箭弓,炮口咆哮。
这是一场不该出现的战斗,却又似乎早已埋伏于这片海域,等待着我们落入。
夜雨如注,火光如血。宝船再一次,在惊涛中迎敌而上——
这,是抵达暹罗前的最后一道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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