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坞的夜色,总比那座不远处的煌煌京城来得更早,也更沉静、更浓稠。没有彻夜的灯火流光与人声马嘶,只有远处零星几声倦怠的犬吠,以及穿过屋后那片光秃秃的桦树林梢、带着深秋寒意的北风,呜咽着,拍打着糊窗的桑皮纸,发出单调而令人不安的声响。
钱家小院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粗陶油灯,灯焰如豆,昏黄跳跃,勉强驱散着屋角大片的黑暗,也将围坐桌旁的几人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焦灼不定的心绪。
林锦棠半倚在炕头,背后垫着钱婆婆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几个塞着陈旧棉絮的布包,身上盖着那床虽然粗厚却带着皂角清香和阳光味道的粗布棉被。她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宣纸,唇上干裂,不见多少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中,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不肯熄灭的幽焰在静静燃烧。她刚刚极其艰难地咽下周安小心翼翼喂过来的小半碗熬得稀烂、几乎不见米粒的薄粥,此刻正微阖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听着周安压得极低的、如同耳语般的禀报。
“……院墙内外,虎子临走前都仔细查勘过了,暂时没发现可疑的脚印或标记。老钱头也一直在庄子口那棵老槐树下坐着,编着筐,眼睛没闲着,这两日生面孔不多,都是左近的乡邻。”周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只是,陈先生那边,这都过去整整两天两夜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石沉大海……老朽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不得安宁……”
林锦棠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周安写满忧虑的脸上,她的声音微弱,气息短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力量:“周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亦是龙潭虎穴。联络宫中医官……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陈先生……为人老成持重,既已……应承此事,心中必有……他的章法与分寸。” 她顿了顿,胸脯微微起伏,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们……如今是藏在暗处的棋子,能动用的……筹码有限。唯有……沉住气,耐心等待。自乱阵脚……才是取死之道。”
李管事坐在桌旁那条吱呀作响的长凳上,手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个边缘有些豁口的粗陶茶杯,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几乎能夹死苍蝇:“小姐所言在理。可……可这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的滋味,真他娘的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熬!漕帮那些杂碎,在运河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折了船死了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就怕他们像跗骨之蛆,迟早会嗅着味儿,一路找到这京畿之地来。还有京城里那些……不想让小姐您开口的人……”
“所以,此地……亦非久留之所。”林锦棠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被风吹得微微作响的格子窗,仿佛能穿透薄薄的窗纸,看到外面无边无际的、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杏林坞虽好,钱叔钱婶虽善……终究不是……铜墙铁壁。一旦与公主殿下……接上线,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必须……立刻转移,绝不能……牵连无辜,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声音虽弱,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得众人心中涟漪更甚。是啊,希望渺茫,危机却近在咫尺。
就在屋内陷入短暂的、压抑的沉默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先是两下稍重,紧接着一下极轻,停顿一息后,又是连续三下轻叩,最后再重重地敲击一下!
“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屋内所有人,包括炕上的林锦棠,都在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周安和李管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同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按向了各自腰间、袍袖内藏匿的短棍和匕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住房门。林锦棠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微微直起了一些,那双深邃的眸子瞬间迸射出警惕与锐利的光芒,紧紧锁定了那扇仿佛随时会被外力破开的木门。
这是林虎与老钱头事先约定的、代表“自己人安全归来”的特定暗号!
一直警醒地守在门后阴影里的老钱头,听到这熟悉的节奏,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他并未立刻开门,而是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压低声音,如同气息般问道:“谁?”
门外,传来林虎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尘仆仆的声音:“钱叔,是我,虎子。快开门,后面干净。”(“后面干净”是暗语,意指未被跟踪。)
门闩被轻轻而迅速地拉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林虎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狸猫,敏捷地侧身闪入屋内,带进一股夜晚的寒气和淡淡的尘土味道。他反手迅速将门闩重新插好,动作干净利落。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众人,精准地投向炕榻上的林锦棠,见她醒着,眼神清明,虽然虚弱,但并无恶化迹象,眼中那丝紧绷的担忧才稍稍化开,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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