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的拉扯,每一次喘息都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肃州…雍亲王…沙暴…黑风…沙暴…笛…笛声…”
他沾满血污和冻泥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伸向怀中,摸索着。动作因冻僵而异常滞涩笨拙。他掏出一个用数层油布和皮革紧紧包裹、同样被冰雪覆盖的细小铜筒。铜筒上,雍亲王独有的睚眦暗纹已被磨损得模糊不清,封口的火漆也被冻裂。
“王…王爷…命…拼死…送…殿下…” 斥候说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在冰冷的地毯上微微抽搐。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炭火噼啪,风雪在窗外咆哮。浓烈的血腥气与冻土的寒气弥漫开来。
林红缨一步上前,冰冷的指尖探了探斥候颈侧的脉搏,极其微弱。她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护住心脉,沉声道:“抬下去!速唤军医!”
两名守在帐外的健壮女兵立刻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冰雕般的身影抬起。
林红缨这才俯身,捡起地上那个被冻得冰手的铜筒。她仔细检查了封口,确认未被破坏,这才转身,双手将其呈到楚明昭面前。冰冷的铜筒触手刺骨,带着肃州风沙的粗粞感和浓重的血腥气。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住那枚铜筒,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几分。指尖的颤抖愈发明显。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那铜筒有千钧之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接过铜筒,指尖用力,捏碎那早已冻裂的火漆。筒内没有信笺,唯有一张折叠整齐、边缘被风沙磨损的薄薄熟宣。
展开。
纸上,并非萧凛那力透纸背、带着金戈铁骨般锋芒的笔迹。而是石老狗那特有的、如同老树虬根般扭曲却异常稳重的字迹,墨色里似乎还混杂着某种暗红的沙粒:
【神武十八年正月初九,酉时三刻。肃州西,白龙堆。】
【黑风沙暴骤起,遮天蔽日,鬼哭神嚎。沙丘如活物奔涌,人马难立,咫尺莫辨。驼队失散,向导无踪。】
【王爷勒令全军就地掘坑,覆毡蔽体,死守待变。沙暴如怒龙,撕扯毡帐,声若万鬼同哭。】
【忽闻笛声!自风暴核心处起!呜咽凄厉,穿云裂石!其调…其调…】 写到这里,墨迹陡然加深,力透纸背,仿佛执笔者心神剧震:
【乃《折柳曲》!】 三个字被写得格外大,几乎要破纸而出!
【王爷独立于沙丘之巅,以身作柱,迎风而吹!黄沙如刀,割面泣血!笛声穿沙破障,竟引动风沙稍滞!我等伏于坑中,闻此曲…如闻…】 墨迹在此处停顿、洇开,带着巨大的悲恸与难以置信:
【如闻当年风陵渡诀别之音!王爷…王爷肩伤崩裂,血染骨笛,犹自不息…笛声裂空,直至沙暴渐歇…曲终…王爷以笛指东,血染沙碛,唯余二字:】
【当归!】 最后两个字,墨色淋漓,力贯千钧,仿佛带着吹笛者呕出的心血!
《折柳曲》!
风陵渡诀别!
血染骨笛!
当归!
每一个词,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明昭的瞳孔深处!瞬间击穿了她强撑的平静!
轰隆——!!!
前世冰冷刺骨的河水再次倒灌入她的口鼻!沉重的玄甲拖拽着她(他)的身体无可挽回地坠向黑暗的河底!高地上,隔着翻腾的河水与燃烧的军旗,萧凛那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痛楚与绝望的眼睛…清晰得如同昨日!而在那惨烈的诀别时刻,是谁,在混乱的战场边缘,用一支残破的竹笛,吹响了那支哀婉断肠、象征着永诀的《折柳曲》?那笛声,曾是她(他)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的尘世之音!
原来…是他!
前世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在她(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以笛声为她(他)送行的人…竟是他!那个被她(他)恨了两世、怨了两世的萧凛!
巨大的震撼与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灭顶的冰水,瞬间将楚明昭吞没!识海中,那片因山河印解缚而归于沉寂的虚空,此刻仿佛被这跨越两世的笛声猝然唤醒!前世坠河时那冰冷刺骨的绝望、被冤屈的不甘、对生的最后一丝眷恋…与今生阅血书后的茫然空洞、身体油尽灯枯的疲惫…以及此刻,这穿越万里黄沙、裹挟着血与风沙的《折柳曲》…无数画面与情感疯狂地冲撞、交织、撕裂!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心脉被生生撕裂的痛苦呜咽,猛地从楚明昭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她沾满冷汗的身体猛地从软榻上弹起,又重重跌落!膝头的舆图、朱笔、墨砚哗啦一声尽数扫落在地!左肩的箭伤被这剧烈的动作彻底撕裂,剧痛如同毒蛇噬咬神经!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如同决堤的岩浆,再也无法压制!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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