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音谷的风总带着三分凉意,拂过新落成的归音亭时,卷起檐角垂着的归一弦残段,发出细碎的嗡鸣。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慕归尘未完成的那把笛——竹身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只余最后一个孔位空着,像句没说完的话。
阿禾抱着父亲的日记,蹲在石桌旁翻得入神。日记的纸页泛黄发脆,字迹却从最初的工整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甚至洇着未干的泪痕。“引商姐姐,你看这个。”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三股缠绕的水流,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不是要毁了它们,是想让清、浊、俗像水一样融在一起,不分你我……可没人教我怎么融。”
苏引商接过日记,指尖抚过那行字,逐音笛突然共鸣起来。笛音漫过归音亭,竟与归一弦的残段产生奇妙的呼应,亭外的音藤纷纷朝着石桌攀爬,藤叶上浮现出慕归尘年轻时的虚影——他蹲在忘忧巷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糖纸,正对着一支歪孔笛发呆,身边散落着画满音符的草稿。
“他只是……太孤独了。”慕清弦的琵琶轻轻一响,弦音里带着释然的温柔,“从小听着‘清浊不两立’的训诫,却在忘忧巷见过真正的和鸣,心里的结越缠越紧,才走上了歪路。”他看向那把未完成的笛,“这最后一个孔,原是留给俗韵的。”
苏引商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举起逐音笛,对着那把残笛吹奏起来。笛音起先是清商的凛冽,接着融入浊羽的沉烈,最后竟转出俗韵的明快——正是日记里那幅水流图的旋律。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归音亭的石缝里突然渗出清冽的泉水,顺着音藤的纹路流淌,恰好滴落在残笛的空孔位上。
“融是共生,不是消失。”慕清弦轻声念出石桌上新刻的字,那是昨夜风离带着裂帛渊的匠人来凿的,字体苍劲有力,与慕归尘日记里的笔迹隐隐呼应。话音刚落,归一弦的残段突然腾空而起,在笛音中自行修复了少许,弦上的冰火蚕丝不再僵硬,反而变得柔软,轻轻缠绕上逐音笛的音藤。
亭外传来脚步声,风离捧着块暗红的晶石走来,石面上流转着浊羽特有的光纹。“这是裂帛渊深处的浊羽泪晶,”他将晶石放在石桌上,与沈辞洲带来的清商露并排放着,“我哥当年总说,浊羽的泪里藏着最真的暖,只是没人愿意看。”
沈辞洲放下手中的玉瓶,清商露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这是听竹坞的晨露凝结的,含着清商的冽,却也藏着接纳的柔。”他看向苏引商,“剩下的,该你了。”
苏引商笑着从怀里取出个小小的陶瓮,里面装着忘忧巷的泥土,混着三音市集的糖屑与阿禾的笛音。她将泥土撒在泪晶与清商露之间,音藤立刻疯长起来,将三者紧紧缠在一起。不过片刻,藤上便开出三色花:银白的花瓣刻着清商纹,赤红的蕊心燃着浊羽焰,鹅黄的花萼沾着俗韵的泥土。
“花心有字!”阿禾踮起脚尖细看,三朵花的花心分别刻着“清”“浊”“俗”,却在花茎处连成一个“和”字。他举起歪孔笛,吹起苏引商刚创的那曲《融音赋》,笛音绕着三色花盘旋,竟让花瓣上浮现出慕归尘的笑脸——不再是黑袍人的偏执,也不是双音反噬的痛苦,只是个眉眼干净的少年,手里举着支完整的笛。
“爹爹!”阿禾突然喊道,虚影的手正穿过他的发顶,带着熟悉的温度。双音石在他怀里爆发出强光,石面映出最后的画面:慕归尘站在归音亭的霞光里,将那把完成的笛递给阿禾,身后是钧天阁的飞檐、裂帛渊的峭壁、忘忧巷的炊烟,三者在云中连成一线,像条永远流淌的河。
风离将一杯音藤酒洒在石桌前:“哥,你看,它们真的融在一起了。”酒液渗入土壤,与清商露、浊羽泪晶、俗韵土混在一起,竟长出株新的音藤,藤叶上同时结着慕归尘、慕清弦、苏引商的名字。
玄岳拄着拐杖站在亭外,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他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年轻弟子时,曾见过少年慕归尘偷偷藏在古籍修复室,对着那卷双音残谱流泪。“是我们对不起他啊。”老人喃喃自语,“如果当年有人肯告诉他,和鸣本就是初代的愿,他何至于此。”
暮色降临时,归音亭的霞光格外温柔。阿禾将父亲的日记藏在音藤下,日记的最后一页,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补了一句:“爹爹,我学会融了,就像糖融在水里,甜味还在,水也更甜了。”
苏引商与慕清弦并肩走出谷口,琴笛的余音在谷中久久不散。她回头望了一眼,归音亭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株新长的音藤还在发光,像个温柔的句号,也像个崭新的开始。
“他终于可以安息了。”慕清弦轻声说。
苏引商点头,逐音笛的音藤缠着片三色花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不,他没有安息,他只是换了种方式,活在每段和鸣里。”
断音谷的风再次吹过,带着归音亭的嗡鸣,吹向六界的每个角落。风中藏着慕归尘未说出口的心愿,藏着三音交融的暖意,也藏着那句迟到了太久的答案——所谓融合,从不是谁吞噬谁,是清商的月能照着浊羽的渊,浊羽的浪能托着俗韵的舟,而俗韵的人间,能容下所有想唱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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