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的“经济战”策略，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广袤的草原上迅速蔓延开来，其效果远比预想中更为猛烈和深远。往日里，虽然生活清苦，但通过与大明的走私贸易以及官方有限的互市，鞑靼各部的牧民尚能换取生活必需的盐铁茶布，贵族们也能享受到来自大明的奢侈品，维持着一种相对平衡的生存状态。然而，随着皇家商会联合厂卫、边军对边境贸易路线的铁腕封锁，这种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草原的深秋，寒风已如刀锋般凛冽。在一个名为巴特尔的小部落里，老牧民巴图裹着破旧的皮袍，蹲在自家蒙古包外，愁容满面地看着眼前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往年的这个时候，他早已用夏季剪下的羊毛和几只肥羊，通过相熟的明人走私贩子，换回了足够整个冬天使用的盐巴、茶叶，以及几匹厚实的棉布，为家人添置御寒的衣物。偶尔，还能给女儿换回一面小小的、亮晶晶的琉璃镜，让她欢喜上好几个月。
然而今年，一切都变了。那个明人贩子再也没有出现。部落首领派人去往常交易的几个秘密地点，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就遭遇了明军冷酷的伏击，人和货物都被掳走。部落里积压的羊毛像山一样高，却无法换来任何东西。盐罐早已见底，煮奶子茶时只能小心翼翼地捏一小撮，那点咸味淡得几乎尝不出来。没有足够的盐分，人和牲畜都开始乏力。巴图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的牛羊也同样无精打采，产奶量大减。
他的女儿，脸上失去了往日红润的光泽，蜷缩在蒙古包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已经破了几个洞的旧毛毯，瑟瑟发抖。“阿爸，冷……”她小声嘟囔着。巴图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记得去年冬天，女儿还盖着那条用三张上好羊皮从明商那里换来的、又轻又暖的棉绒毯子，小脸红扑扑的。那条毯子今年初被首领“征用”了，说是要拿去招待尊贵的客人，只给了他们一些陈旧的皮子作为补偿。如今，连最基本的温暖都成了奢望。
“唉……”巴图长长地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充满了迷茫和怨愤。“伟大的长生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大明要断绝我们的生路？首领们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些强大的明人呢？”
类似的情景，在草原上无数个部落里重复上演。失去了稳定的盐铁茶布供应，牧民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尤其是茶叶的断绝，对以肉食为主的牧民来说更是灾难性的。消化不良、腹胀、维生素缺乏导致的疾病开始增多。没有铁锅，只能用简陋的陶罐煮食，效率低下且易碎。没有大明商会提供的物美价廉的毛毯、毛衣，仅靠传统的皮袍难以抵挡越来越冷的天气。孩子们在寒风中哭泣，老人们病痛缠身，壮年们也因营养不良和缺乏盐分而变得有气无力。
贵族们同样苦不堪言。他们已经习惯了用大明精美的琉璃器皿盛装马奶酒，用香皂沐浴后浑身散发清香，将香水赠与心爱的女子作为最体面的礼物。如今，这些象征身份和享受的东西全都断了来源。他们穿着不再光鲜的袍子，喝着用旧陶碗盛着的、味道寡淡的酒，感觉自己的尊严和体面正在随着那些奢侈品的消失而一点点流失。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体验过文明世界带来的舒适和便利后，再回到过去那种纯粹“苦寒”的状态，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难以忍受。
怨气如同草原上的枯草，一点即燃。牧民们抱怨首领们的贪婪引来了大明的报复，贵族们则暗中指责伯颜猛可的冒险策略破坏了大家的好日子。部落之间为了争夺日益减少的生存资源，小的摩擦和冲突也开始增多。一种惶恐不安、人心惶惶的情绪在鞑靼内部弥漫开来。许多人开始怀疑，这次南下劫掠的计划，是否真的明智？为了虚无缥缈的“蒙元荣光”，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值得吗？军心士气，在无形的煎熬中悄然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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