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后花园,俨然成了少年天子朱厚照心照不宣的“行在”。肃边计划的雷霆手段在朝堂和九边引发地震,而这位始作俑者,却似乎找到了比批阅奏疏、筹划阴谋更有趣的消遣。
他总能找到由头。“怀瑾,那批调入京的边军军官,朕总觉得还需亲自问问话,方能放心。”或是:“讲武堂新拟的操典,朕有些想法,去你书房参详参详。”理由冠冕堂皇,陈瑜只能躬身领旨,心中却是哭笑不得。因为每次“公务”之后,朱厚照总会“恰好”路过花园,“恰好”遇到正在莳花弄草或做些女红的刘贞儿。
起初,朱厚照依旧是那副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他会背着手,故作沉稳地踱步过去,干咳两声,没话找话:“刘姑娘…这株…呃…芍药,长势甚好啊!”眼睛却不敢直视对方,飘忽不定,耳根泛红。
刘贞儿则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敛衽一礼,温婉一笑:“朱公子安好。这并非芍药,是牡丹,姚黄魏紫,刚移栽过来,还须好生养护。”她只当他是弟弟的同僚贵人,言语间自然平和,带着几分对待客气的疏离。
朱厚照被她那清澈的目光一看,更是词穷,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牡…牡丹好,富贵!配得上…配得上这园子!”说完自己都觉得蠢,恨不得咬掉舌头。
陈瑜在一旁看得暗自扶额。他这位陛下,在朝堂上胡搅蛮缠、古灵精怪,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笨拙得令人扼腕。
几次下来,朱厚照自己也急了。这日从侯府回宫,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豹房研究沙盘,而是揪住正准备溜去天工院的陈瑜,屏退左右,脸上带着罕见的窘迫和苦恼。
“怀瑾!”朱厚照压低声音,眉头紧锁,“你…你得帮朕!”
陈瑜故作茫然:“陛下有何旨意?臣万死不辞。”
“不是旨意!”朱厚照有些气急败坏,搓着手,“是…是那个…刘姑娘!朕…朕每次见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朝政?不合适。说风花雪月?朕…朕也不擅长!下棋…对!上次看她摆弄棋子,朕说下次与她手谈一局,可…可朕的棋艺…”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的棋艺是宫里太监陪着喂出来的“天子棋”,只能赢,不能输,真刀真枪恐怕…
陈瑜心中暗笑,面上却一片肃然:“陛下,贞儿姐性情温婉,不慕权势,亦不喜虚言。陛下与她相处,贵在‘真诚’二字。不必刻意谈论什么,聊聊家常,问问她在大同的见闻,塞外的风物,甚至…请教她如何莳弄那些花草,她反而会觉得陛下平易近人。至于棋艺…”陈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陛下何必执着于胜负?投其所好,偶尔…‘笨拙’一些,或许更能拉近彼此距离。”
朱厚照听得眼睛渐渐亮起,如同迷航的船只看到了灯塔。“真诚…平易近人…笨拙…”他喃喃自语,仿佛领悟了无上妙法,“朕明白了!怀瑾,你真是朕的子房!”
得了“真传”的朱厚照,再次驾临侯府时,果然气势一变。他不再刻意摆出沉稳架势,反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好奇与…刻意装出来的“笨拙”。
花园凉亭内,石桌上摆开了棋盘。朱厚照执白,刘贞儿执黑。
“刘姑娘,这…这围棋之道,朕…真是一知半解,还望姑娘手下留情。”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开局,落子却中规中矩。
刘贞儿抿唇一笑:“朱公子过谦了。公子棋风…大气磅礴。”她落子轻柔,却暗藏章法。
几手过后,朱厚照开始“犯蠢”。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气堵死,就是“没看清”刘贞儿的征子,白白送吃一大片。甚至还“手滑”,将一枚白子掉落在棋盘边缘,趁刘贞儿低头思索时,飞快地用袖子拂过,将那棋子悄悄藏了起来…
刘贞儿何等聪慧,早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位高权重的“朱公子”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实在有趣。她也不点破,只是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终,朱厚照“绞尽脑汁”、“艰难无比”地以半目之差“险胜”。他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脸上露出“侥幸”的笑容:“承让承让!刘姑娘棋艺精湛,朕…真是赢得侥幸!”那副故作镇定却难掩得意的样子,终于让刘贞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似嗔似喜:“朱公子,你…你方才是不是藏了我一颗黑子?”
朱厚照脸腾地一下红了,如同被抓包的孩子,支吾道:“啊?有吗?定是…定是滚落到地上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低头去寻找。
刘贞儿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阳光洒在她带笑的眉眼间,明媚不可方物。朱厚照看得呆了,脱口而出:“贞儿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御花园所有的花都好看!”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刘贞儿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羞得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心口如同揣了只小鹿,砰砰乱跳。他…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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