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的余波如同无形的巨浪,从紫禁城最高的殿宇间扩散开去,沉重地撞击着北京城每一寸砖石、每一颗人心。九声为一组,周而复始,间隔悠长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帝国的心脏都在随着这钟声艰难地搏动。钟声所及之处,宫门、城门次第轰然关闭,沉重的铁栓落下,隔绝了内外,也将巨大的哀伤与茫然锁在了这座即将易主的城池之内。
乾清宫西暖阁内,悲声稍歇,唯余一片死寂的凝重。朱厚照跪在龙榻前,额头抵着冰冷的脚踏,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肩膀仍在无声地剧烈抽动。弘治帝的遗容已由老练的司礼监太监带着尚衣监女官小心翼翼地整理过,覆上了明黄的陀罗尼经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平静,犹带着一丝未散尽欣慰弧度的脸。可那具躯体,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用那温和而洞察的目光注视他了。
陈瑜胸口的金符沉甸甸地贴着皮肉,那份冰冷却又重若千钧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所处的漩涡中心。他沉默地起身,目光扫过悲戚的三位阁老和跪了一地的内侍,最后落在太子单薄颤抖的脊背上。他没有立即去搀扶,只是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在这哀伤的殿堂里撞出回响:
“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大行皇帝身后事,千头万绪,刻不容缓。请三位即刻移步文渊阁,主持拟诏、定谥、议庙号、备丧仪诸事。大行皇帝一生仁德,丧礼务必至诚至哀,彰其圣德于天下。”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符赋予的天然威压:“传令!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东厂、锦衣卫!京城即刻戒严!宫城内外,凡三品以下官员、勋贵、军民人等,一律就地跪哭!擅离值守、交头接耳、面有异色者,立斩!九门闭锁,许进不许出!敢有乘国丧之机妖言惑众、寻衅滋事、窥探宫闱者——杀无赦!夷其三族!”
“臣等遵旨!”刘健三人肃然领命,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弘治帝和跪伏的太子,又复杂地望了一眼陈瑜胸前那无形的重压,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疾步退了出去。乾清宫总管太监王岳,弘治朝的老人,此刻强忍悲痛,带着一队素衣内侍,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灵堂,悬挂素幔,铺设拜垫。
陈瑜这才走到朱厚照身边,单膝缓缓跪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曾紧握弘治帝最后余温的手,稳稳地按在了少年剧烈颤抖的肩头。一股沉实的力量透过掌心传递过去,试图稳住那几乎要被悲痛撕裂的灵魂。
朱厚照猛地一颤,仿佛被这触碰惊动。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糊满了泪痕,眼睛红肿如桃,眼神空洞得吓人,里面盛满了巨大的、难以消化的茫然和无助。他望着陈瑜,嘴唇哆嗦着,许久,才发出破碎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声音:
“陈…陈兄…父皇…父皇他…真的…扔下我了?” 声音里全是无法置信的惊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陷落。
陈瑜心头剧痛,按在朱厚照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定海神针:“殿下,陛下没有扔下您。他为您,为这大明江山,殚精竭虑,撑到了最后一刻。他留给了您江山,留给了您‘磐石’,也…” 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胸口金符的位置,“…也留给了臣。陛下在天之灵,必时时刻刻守护着您。”
“江山…”朱厚照喃喃重复着,空洞的眼神掠过龙榻上那覆盖着明黄的身影,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我怕…陈兄…父皇在时,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我…我只会玩闹…只会闯祸…这江山…这江山我撑不起来!我…我该怎么办?” 他猛地抓住陈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陈瑜的肉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眼中满是惶急的泪光。
巨大的丧钟声再次穿透宫墙传来,嗡嗡的余震在殿梁间萦绕不散,如同天地同悲的呜咽。殿外,由远及近,开始响起压抑的、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的嚎哭之声。那是宫内的太监、宫女,宫外闻讯赶来的勋贵、官员,在宫门、在街巷、在各自的府邸门前,按制跪倒,发出的悲声。整个北京城,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被一片刺目的素白和震天的哀哭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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