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圆村的静谧仿佛能吸纳所有声音。书柠和云开躺在主人家为他们临时收拾出来的、铺着干净但略显粗硬床单的床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低声交谈着。
书柠将戚老夫人那番关于“原则与牺牲”的沉重倾诉，细细地说与云开听。云开沉默地听着，手臂将妻子揽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分担那份历史的沉重。
“听你这么说，”云开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洞察后的清明，“那说明，我们这趟真的来对了。能教出多位在官场上秉持初心、身居要职的学生，戚老本身的学识、眼界和人品，毋庸置疑。而戚老夫人如此明理、坚韧，夫妻间风雨同舟的感情，更印证了这个家庭的可贵。无论最终戚老是否愿意出山，单是了解到这些，感受到这份风骨，我们就不虚此行。”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而温和，“至少，我们努力过了，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外界的诚意与尊重。”
“嗯，”书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感受到一种被理解的慰藉，“睡吧，明天……我们再努努力。”
“晚安，老婆。”
“晚安，老公。”
而在另一间房里，戚老躺在相伴多年的老妻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月光勾勒出老妻沉睡中依旧带着愁绪的侧脸，白日里书柠那清澈真诚的眼神，云开沉稳有力的话语，尤其是老妻似乎比往日松动些的情绪，都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那些两难的抉择、以及对老妻深深的亏欠感，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地翻涌上来。
翌日清晨。
山间的鸟儿啁啾唤醒了沉睡的村庄。书柠早早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发现戚老夫人已经在灶前忙碌。她没有多言，自然地挽起袖子，接过生火的活儿，或是帮着清洗清晨刚从园子里摘下的新鲜蔬菜。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厨房里弥漫着米粥的清香和一种难得的温馨氛围。
云开则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在缓慢打着一套养生拳法的戚老。他没有像昨日那样直接提及出山或孩子教育之事，而是静立一旁观看。待戚老一套拳法打完，气息微喘时，云开才上前几步，姿态谦逊地抱拳行了个古礼。
“戚老，早。晚辈早年也在行伍中历练过几年，看您刚才那套拳，暗合古法，劲力绵长，实在佩服。不知能否请您指点一二？关于这气息运转与步伐配合，我总觉得有些滞涩之处。”他提出的，是一个纯粹关于技艺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请教。
戚老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沉寂，但相较于昨日的完全封闭，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重新摆开了一个起手式，动作比刚才演示时放缓了许多，刻意将气息的流转与步伐的转换清晰地展现出来。云开凝神观看，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疑问，戚老或是以动作演示，或是极简地吐出几个字：“意沉”，“力透”，“顺势”。虽言语不多，却已是难得的交流。
这时，戚老夫人端着刚炒好的小菜从厨房出来，恰好看到院子里这一幕——晨曦的微光中，自家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老头子，正破天荒地在一个年轻人的请教下，演示着拳法要义。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舒展的眉头和略显专注的眼神，却与她记忆中这十年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股混合着欣慰、心酸与强烈期盼的情绪瞬间涌上戚老夫人的心头。她看着灶间里正熟练地帮着盛粥、嘴角带着温柔笑意的书柠，又看了看院子里虽然冷硬却已然破冰的丈夫与沉稳谦逊的云开，一个冲动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多想开口，邀请这两个仿佛带来生机的年轻人，在这里多住上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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