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山林,潮湿而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腐败的气息。林晖透过密集的树叶缝隙,阳光如碎银般洒落,映在湿润的泥土上斑驳交错。几只乌黑的林鸟在枝头啼叫,声音时而清脆,时而低沉,宛如对这片未知之地的警告。
我系紧靴带,感受脚下泥泞滑腻,内心却沉稳如水。作为大明使团的副使,这一次离开了舒适的香料港,踏入这片被葡人余部和本地部族混杂势力控制的林野,责任感如山压顶。
“前方就是疑似葡人残部的活动区域。”随行的苏禄向导阿拜低声提醒,神情凝重,“他们曾伏击过两支本地商队,狡猾又凶狠。”
我回头看了看随行的队伍:五名武艺精良的护卫,身着轻便盔甲;一名流利南洋多语的通译;还有江南来的火铳匠马升,正紧握着手中火铳,目光锐利,随时准备迎敌。人人神色紧张,却尽力掩饰。
“我非善战之人。”我轻声对阿拜说道,“但若想了解这里,谁能成为友军,谁又是敌人,唯有亲自走一遭。”
阿拜微微点头,示意众人放慢脚步,细心避开林间隐藏的陷阱与毒虫。
我们小心翼翼地踏进林中。藤蔓纠缠着衣角,脚下的枯枝暗藏着湿滑泥潭,窸窣声伴随着汗水滴落叶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闷热的空气仿佛一层厚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行进不过三百步,忽然“嗖——”一声破空响起,一支短箭呼啸而至,擦过我的额头,深深钉入不远处的树干,树皮颤抖。
“埋伏!”马升怒吼,众人应声趴伏于地,护卫们迅速掏出刀剑,火铳匠严阵以待。
我感到心跳如鼓,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草丛中的微弱簌簌声提醒我们并不孤单。
第二支箭矢又划破空气,射中一名护卫的左腿,他咬牙强忍剧痛,挥刀挡在我前面,血染泥土。
“我来此,是谈判,不是战斗。”我低声喝道,努力让声音透出一丝威严。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青花碗——这是前几日香料港缴获的马六甲瓷器碎片,玲珑剔透,青花如墨绘出山水楼阁,虽值钱不高,却有象征意义。
我大声高举:“举瓷器!我们来自大明,不是葡人,不是劫掠者!”
片刻寂静后,林中传来低沉的低语声,几道黝黑的身影缓缓探出灌木。他们披着树皮和藤蔓制成的披风,手握弯弓,眼神警觉,然而又有丝许犹豫。
我缓步退后三步,将青花瓷碗置于地上,用通译喊话:“你们认识这瓷器吗?它不属于葡人。”
一名中年土人走出,指了指瓷碗,又用手势做出两个动作。通译脸色一变,悄声翻译:“他说……他们是‘望加锡余火’——葡人逼迫他们离开家园,如今愿归顺大明。”
这消息让我心头一震,喜出望外。我连忙请他们入座,拿出干粮和干鱼片,示以诚意。
那人自称“帕里罗”,曾是望加锡海商部族的次子。葡人曾炮舰轰毁其故港,迫使部落充当采集香料的劳役,族人流离失所。帕里罗率少数余部藏身山林,自号“余火”,意指他们是被扑灭的火焰中的残留火苗。
“你们打败了葡人,还夺回了香料港。”帕里罗喃喃,嚼着干鱼,“我愿做你们的眼线,传递消息。”
我沉吟良久,掏出一只绘有海东青纹的瓷碟递给他:“这是大明盟友的通行令,若你忠诚于此,它将为你部族护航。”
帕里罗双手接过,眼中闪烁着希望与复杂的情绪,郑和的目光投来肯定的点头。
“从今以后,这海东瓷便是你们与大明结盟的象征。”我坚定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一线曙光。
回港后,我将此事向郑和汇报。他未多言,只淡淡说道:“人心难测,瓷器虽美,易碎如心。”
我深知,南洋之路不能只靠火炮银两的压制,而是要赢得人心,聆听他们真实的呼声。
夜深,我在烛光下写道:
“林中初会‘余火’,瓷为信,言为诺。若盟约能生于树荫之下,而非炮口之上,大明的海路,或可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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