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尔古丽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买买提大叔。大叔虽然听不懂我们的汉语对话,但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点点头,仿佛在鼓励我们继续交流。他对我的维护和信任,是显而易见的。
这无声的支持,或许比我的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阿娜尔古丽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阿娜尔古丽。合作可以,但约法三章。”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伸出手与她相握。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感。
“第一,所有关于拍摄内容、叙事角度、尤其是涉及文化解读的部分,必须以我的意见为主。你不能干涉我的创作。”
“没问题!”我立刻答应。
“第二,关于陶器的定价、销售方式、以及后续任何商业上的决策,必须经过买买提大叔的同意,不能由我们任何一方单独决定。”
“这是必须的!”我重重地点点头。
“第三,”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发现你违背了今天的承诺,或者你的行为对大叔、对这份手艺造成了任何负面影响,我有权随时终止合作,并且……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她绝不是开玩笑。
“我接受。”我郑重地承诺,“一切你说了算。”
松开手,一种奇异的合作关系,就在这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在这个飘荡着泥土气息的小院里,以一种充满对抗又彼此试探的方式,初步确立了。
“那好,”阿娜尔古丽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她立刻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专业相机,那是一款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全画幅微单,“明天早上,光线最好的时候,我们开始拍第一条真正的‘片子’。主题就是,‘一日之计’——记录买买提大叔从清晨醒来,到开始一天工作的完整过程。不要刻意摆拍,我要最真实的状态。”
“那好,”阿娜尔古丽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她立刻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专业相机,“明天早上,光线最好的时候,我们开始拍第一条真正的‘片子’。主题就是,‘一日之计’——记录买买提大叔从清晨醒来,到开始一天工作的完整过程……”
她一边熟练地检查着相机参数,一边语速很快地布置任务。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她瞬间进入状态,思路清晰,指令明确。我像个小学生一样,连连点头,心里既充满期待,又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阿娜尔古丽交代完,又用维语和买买提大叔说了几句,大叔脸上露出欣然同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她这才背上相机包,对我们说了声“明天见”,便转身利落地离开了小院,身影消失在古巷的暮色中。
院子里重新剩下我和买买提大叔。夕阳的余晖将土墙染成温暖的金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安详与平静。大叔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仿佛看着孩子们有了正经事做的欣慰表情,他指了指屋里,又指了指炕,用生硬的汉语说:“吃饭,睡觉。”
我心头一暖,用力点了点头。是啊,这里就是我的落脚点,是我在喀什的“家”。那张坚硬的土炕,远比三十元大通铺的钢丝床要温暖和踏实得多。
晚饭是邻居送来的汤面片,热乎乎地吃下去,驱散了傍晚的凉意。饭后,我抢着收拾了碗筷,大叔则坐在炕沿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打磨一批烧制好的小陶杯的边缘,动作轻柔而专注。
我坐在他对面,拿出手机,再次翻看阿娜尔古丽提到的那些我之前拍的“粗糙”素材,心里默默对比着她所要求的“真实”与“灵魂”。越看越觉得,自己之前拍的确实只是浮光掠影的“皮毛”。一种迫切想要学习、想要提升的心情充满了胸膛。
夜深了,大叔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休息。我躺到土炕属于自己的那一侧,听着窗外古城彻底安静下来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土炕坚硬,却异常踏实;空气中混合着泥土、釉料和淡淡柴火的气息,闻着让人心安。
耳边不再有大通铺里嘈杂的鼾声与异味,只有买买提大叔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这种宁静,是漂泊者最大的奢侈。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破产后的纷扰与绝望,而是对明天清晨拍摄的构思,对如何与阿娜尔古丽配合的设想,以及对这条刚刚展开的、充满未知却令人振奋的新道路的憧憬。
合作已然开始,序曲已经奏响。而我的身心,都安住在这个给了我第二次机会的“古丽之家”里。我知道,我必须全力以赴。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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