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叫阿娜尔古丽(后来我知道,意思是“石榴花”)。
阿娜尔古丽看到大叔,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了亲昵又带着几分嗔怪的表情,快步上前挽住大叔的胳膊,用维语飞快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还不时地用眼神瞟我,显然是在向大叔“控诉”我的“罪行”。
买买提大叔听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深,他拍了拍阿娜尔古丽的手,用维语温和地解释着。我虽然听不懂,但从大叔的表情和手势,能猜到他在为我说话,告诉阿娜尔古丽我是朋友,是来帮忙的。
阿娜尔古丽听完,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她重新看向我,眼神里的敌意消退了些,但审视的味道更浓了。“大叔说你是好人,是来帮他的。”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我,“你是做什么的?以前没见过你。”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在她面前,任何虚伪的掩饰都可能适得其反。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相告,至少是部分坦诚。
“我叫陆航。”我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以前……在内地做点小生意,失败了。身无分文,差点走投无路,是大叔收留了我。”我省略了“失信人”等不堪的细节,但点明了自己的落魄处境。
“至于拍视频,”我指了指院子,“最初只是觉得大叔的手艺太美,不该被埋没,想记录下来。后来,确实有人因为视频找来,买走了陶器,让大叔有了一些收入。我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就想继续试试。”
阿娜尔古丽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睛像探测器一样分析着我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她走到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我刚刚编号准备拍照的小陶碗,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动作自然而专业。
“构图一般,光线运用也生硬,解说词更是枯燥。”她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评价着我的“作品”,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上。“而且,你只展示了‘结果’,却没有传递出‘灵魂’。喀什的手艺,不仅仅是一件器物,它背后是千百年的生活、信仰和情感。你拍的,只是皮毛。”
我脸上火辣辣的,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一刀见血。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凭借的是一点过去的审美本能和一股热情,在真正的行家眼里,自然是漏洞百出。
“那你觉得,该怎么拍?”我压下被批评的不快,虚心请教。我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姑娘,可能是个真正的专业人士,而且,她对这片土地和文化,有着比我深刻得多的理解。
阿娜尔古丽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态度,她抬眼看了看我,眼神中的锐利缓和了一丝。“怎么拍?”她嘴角勾起一抹略带挑战的弧度,“如果你真想好好做,而不是哗众取宠,那就得沉下来,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而不是只用眼睛和手机去感受。”
她放下陶碗,走到院子中央,环顾四周。午后的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不需要任何设备,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小院就好像自动成了她的取景框。
“你看这里的影子,这个时候的光线,最能体现陶土的质感。你看大叔手上的皱纹,每一条都是故事。你看这土窑,它烧出的不仅是陶器,还有时间和等待。”她的话语不再带刺,而是充满了一种对美和真实的敏锐感知力。“你要拍的,不是一件商品,是一个世界。”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震撼莫名。她寥寥数语,仿佛为我推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我看到了之前从未触及的深度。我那点可怜的“商业计划”,在她的“世界”论面前,再次显得渺小。
买买提大叔在一旁,看着我们交流,虽然听不懂,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乐见其成。
阿娜尔古丽重新将目光投向我,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这件事可能性的评估。“你刚才说,你叫陆航?”
“是。”
“阿娜尔古丽。”她终于正式介绍了自己,语气依旧不算热情,但至少不再冰冷,“我是摄影师,在乌鲁木齐读的大学,刚回来不久。”
一个在现代化都市受过高等教育,又选择回归故乡的年轻女性。我瞬间明白了她身上那种混合了开放视野和本土坚守的独特气质从何而来,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对我的出现如此警惕。她怕的,或许正是外来者那种肤浅的、可能破坏本土文化生态的“猎奇”心态。
“阿娜尔古丽,”我郑重地说,“我承认我做得不够好,也许想法也很幼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大叔,对这份手艺,绝无半点不敬和利用的意思。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请你指点我?或者,如果我们目标一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我不知道这个像石榴花一样带着刺又明艳动人的姑娘,会如何回应。是嗤之以鼻,还是……
阿娜尔古丽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些安静的陶器,投向正在慈祥地看着我们的买买提大叔,眼神复杂地变幻着。夕阳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极其清晰,坚定而美丽。
小院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知道,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合作提议,已经像一颗种子,抛了出去。而现在,需要等待它落在什么样的土壤里。
(第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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