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略显僻静的居所小院,日头已微微西斜。
芈姝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就着天光缝补一件深衣,李由则在一旁的小案上,用一支秃笔在废弃的竹简背面,笨拙地练习着笔画。见到李斯回来,芈姝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李由也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父亲”。
“夫君回来了,主簿寻你何事?可曾劳神?”芈姝关切地打量着李斯的脸色,见他虽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明,不似病态,方才稍稍安心。
“无妨,只是询问一些文书上的事务。”李斯不欲多谈府中勾心斗角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他的目光落在李由身上,走了过去。
“由儿在习字?”
“是,父亲。”李由有些紧张地将竹简往前推了推。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正是“李由”二字和简单的数字。
李斯拿起竹简看了看。孩子的笔力稚嫩,结构松散,这是年龄所限,但他握笔的姿势还算端正,看得出芈姝平日教导用心。记忆碎片浮现,原主对儿子的教育颇为严格,甚至可称严苛,动辄训斥,导致李由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
这并非他想要的父子关系。
他放下竹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笔画顺序尚可,但间架结构需留意。‘由’字这一竖,当如松柏挺直,不可歪斜。”他边说,边用手指在空气中虚画了一下。
李由睁大眼睛看着,努力理解。
李斯心中一动,环顾四周,见院角有一小片沙地,是平日仆役和泥修补所用。他走过去,折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递给李由:“来,用这个,在沙地上写。不必怕写错,可反复练习。”
沙地习字,节省简牍,且易于修改,是古代常见的启蒙之法。
李由有些迟疑地接过树枝,看了看母亲。芈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鼓励的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李由这才走到沙地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按照父亲刚才的指点,在沙子上划动起来。第一次写,依旧歪斜,但他看到父亲并未斥责,只是静静看着,胆子便大了些,抹平沙子,又写了第二次,第三次……
李斯站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动作,偶尔出声指点一二:“手腕用力,非手指。”“这一横,需平直。”
夕阳的余晖洒在父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而温馨的画面。芈姝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湿润。她感觉夫君病了这一场后,似乎有些不同了,对由儿多了几分难得的耐心与温和。
指点完儿子习字,李斯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到底是病体初愈,今日在文牍斋耗神颇多,又应对了主簿的考校。他吩咐芈姝准备热水,想要沐浴解乏。
沐浴之所设在偏房一角,用一个漆木屏风隔开。一个大号的陶制浴桶里已盛满了温热的水,水面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香草,散发着安神静气的淡淡气息。
屏退侍候的仆役,李斯褪去衣衫,踏入浴桶之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驱散了肌肉的酸软,让他舒适地叹了口气。
他靠在桶壁上,闭上双眼,任由思绪飘散。今日在吕府的经历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张沮的试探,陈奭的好奇,郑国的赏识……以及那即将呈送到吕不韦案前的“平准均输”策论和“表格”之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默念着这句古训。展现能力是必要的,但如何把握分寸,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在吕不韦与秦王政关系微妙的当下,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还有那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赵高,此刻究竟在何处?是在宫中某个角落默默无闻,还是已经凭借其狡黠和书法技艺,开始向上攀爬?
想到赵高,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比桶中的热水更让他感到清醒。那是他命运中注定的死敌,必须尽早留意,早做防范。
思绪纷杂间,他无意中抬眼,看到了挂在对面墙上的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
由于水汽氤氲,镜面有些模糊,但依然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清癯,下颌留着梳理整齐的短须。因为热气的熏蒸,脸颊略显红润,但眉宇间那份属于文士的沉静与历经世事才有的沉稳,却无法被掩盖。眼神深邃,此刻因沉思而显得格外幽远,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内敛的锋芒与算计。
水珠从他湿漉的黑发上滚落,滑过略显瘦削但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长期的伏案工作并未让这具身体显得文弱,反而有一种内敛的力量感。记忆告诉他,原主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少年时也曾习过些粗浅的剑术强身,入秦后虽以文事为主,但举止坐卧皆合礼仪,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这就是李斯。
这就是……我。
李斯(现代之魂)怔怔地看着镜中的影像,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陌生,却又熟悉。排斥,却又不得不接受。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镜中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温热。那修剪整齐的短须有些扎手,那眉骨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都与记忆中“自己”那张年轻、带着几分未褪尽青涩的脸庞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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