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婆!
她不知何时已挣扎着从那把破藤椅里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她枯瘦的手中,高高擎着一盏旧式的、玻璃罩子熏得乌黑的马灯!煤油灯芯被她颤抖的手拨亮了些许,昏黄、跳跃、极其微弱的光晕,瞬间撕开了她身前的一小片浓稠黑暗!灯光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张因愤怒和激动而扭曲、沟壑纵深的脸,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燃烧着两簇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她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滚——!” 一个嘶哑到破音、却蕴含着滔天怒火与全部生命力量的单音节,从她干瘪的胸腔里炸裂而出!这声怒吼,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几条黑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一个垂暮老妇的决绝反抗震住了!他们僵在原地,错愕地看着那盏在黑暗中倔强燃烧、映照着老人怒目的马灯,竟一时忘了动作。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操!欺负到阿婆头上了!” 隔壁二楼窗户“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王叔那颗毛发稀疏的脑袋探了出来,眼睛瞪得血红!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冲下木楼梯!
“来人啊!有贼啊!抢东西啦!” 李婶那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像警报一样划破夜空,瞬间点燃了整条沉睡的巷子!
“妈的!又是这帮狗日的!” “抄家伙!” 黑暗中,更多愤怒的声音从不同的窗户、门洞里炸响!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雨棚下,那几条黑影终于慌了神,在骤然亮起的、越来越多的手电光柱和愤怒的吼声中仓皇后退,互相推搡着,狼狈不堪地撞翻了地上的空木箱,在一片混乱的咒骂和物品倾倒的噪音中,如同丧家之犬般没命地朝巷子另一头的黑暗深处逃窜,眨眼间被吞噬。
小小的雨棚前,瞬间挤满了人。王叔拎着一根粗木棍,胸膛剧烈起伏;李婶脸色煞白,还在发抖;几个闻声赶来的邻居,手里拿着菜刀、擀面杖、甚至一把铁锹,脸上都带着未消的惊怒。昏黄摇曳的马灯光下,是一张张被愤怒和担忧扭曲的脸孔,呼吸粗重,在闷热的空气中交织。灯光照亮了他们额头的汗水,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同仇敌忾的火焰。
阿婆依旧高高举着那盏马灯,枯瘦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马灯昏黄的光晕,顽强地笼罩着雨棚下这片小小的狼藉之地,也映照着周围一张张被照亮的脸庞。灯光跳跃着,将她佝偻却挺立的身影,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如同一个不屈的图腾。
灯光驱散了眼前的宵小,却挡不住推土机履带的轰鸣。那个被红笔圈定的日子,终究还是裹挟着钢铁的冰冷气息碾到了眼前。
清晨,天色阴霾,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低矮的房顶。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像一头狰狞的钢铁巨兽,喷吐着黑烟,履带碾过碎石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蛮横地堵在了巷子口。它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神情冷漠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梳着油亮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拿着扩音喇叭:“最后通知!无关人员立刻离开!阻碍执行公务,后果自负!” 冰冷的电子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
李婶死死扒着自家那扇掉了漆的木门框,哭得撕心裂肺,身体软软地往下滑:“我的家啊!……我男人死前砌的灶台还在里面啊……” 王叔赤着膊,古铜色的胸膛剧烈起伏,挡在李婶家门前,像一头发怒的棕熊,对着推土机挥舞着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来啊!有种从老子身上碾过去!” 几个街坊死死拉住他,脸上混杂着愤怒、绝望和无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柴油味和绝望的哭嚎。推土机巨大的铲斗缓缓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瞄准了李婶家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是陈阿婆。
她没有哭喊,没有咒骂。她甚至没有看那台咆哮的钢铁巨兽一眼。她只是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另一只枯瘦的手中,稳稳地提着那盏昨夜曾驱散黑暗的旧马灯。煤油大概快尽了,灯火微弱得如同风中的豆粒,在灰暗的晨光里几乎难以察觉。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巷子中央,走向那巨大的、即将落下的钢铁铲斗。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移动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身影上。
阿婆走到推土机履带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她吃力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蓝布包袱放在满是碎石尘土的地上。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盏微弱的马灯,高高地、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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