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断续续,却努力表达着:“我‘死’了……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掩护。帮我……准备……最简陋的……身份……一个……去投亲的……寡妇……或者……逃难的……村妇……”
“掌柜的”——老方,沉默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敬佩与痛惜。他知道林曼丽说的是事实。上海的地下组织因为这次营救和之前的破坏,损失惨重,多条交通线被破坏,短时间内很难派出得力人手前往苏北。林曼丽利用“已死”的身份,确实能起到奇兵之效。但这是在用她的生命做赌注。
“路线和接应点,我会尽快安排。但路上,只能靠你自己了。”老方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会给你准备一些应急的药品和干粮。至于‘零号实验室’……一切以你的安全为前提,量力而行。”
这时,绣娘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忧虑:“曼丽姐,喝点粥吧。外面风声很紧,松本像条疯狗一样,到处搜查医院和诊所。我们这里……恐怕也不能久留了。”
林曼丽点了点头,勉强喝了几口粥。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而在76号内部,猜忌的毒瘤正在迅速扩散。
李三炮因为追捕不力,被松本骂得狗血淋头,回来后把气全撒在了手下身上。他看谁都像内鬼,动辄打骂,搞得行动队人人自危,怨声载道。以前还能凑在一起喝酒吹牛,现在个个面面相觑,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哪句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抓不到人,拿咱们兄弟撒气!”一个绰号“泥鳅”的特务在厕所里,偷偷对另一个同伴抱怨。
“嘘!小声点!让李阎王听见,有你好看!现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你说,课长夫人她……不会真是……”
“谁知道呢!这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少打听!反正啊,这76号,以后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底层特务们窃窃私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而中层如荒木等人,则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松本明显不再信任任何人,很多指令直接绕过他们下达,或者相互矛盾。关于“零号实验室”的事情,松本更是讳莫如深,但荒木敏感地察觉到,课长的焦虑似乎并不仅仅来自于林曼丽的脱逃。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76号。
两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
上海火车站,人群熙攘,气味混杂。林曼丽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头巾,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看起来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眼神怯懦的乡下寡妇。她挎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是几块干粮和少量应急药品,脚步虚浮地混在等待检票的人群中。
老方和绣娘在远处的人群里,默默地注视着她。他们不能靠近,只能用目光送别。林曼丽没有回头,她微微佝偻着背,咳嗽着,完美地融入了逃难的人流。
她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柳集镇”的小地方,那是计划中的第一个中转站。而她的最终目的地,是迷雾重重的苏北,是那个可能隐藏着“零号实验室”的恐怖谜团。
火车喷着浓重的黑烟,缓缓驶离了上海站。站台上,几个眼神锐利的便衣特务仍在逡巡,但他们目光扫过那个不起眼的“乡下寡妇”时,没有片刻停留。
林曼丽靠在肮脏、拥挤的三等车厢角落里,闭上眼睛,感受着车轮碾过铁轨的隆隆声响。身体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青瓷”已经碎裂于76号的魔窟,而现在,一个代号或许为“望乡”的普通村妇,正踏上一段更为艰险的征程。她的任务不再是窃取一份文件,而是要去阻止一场可能降临在千百万同胞头上的无形瘟疫。
车窗外,是阴霾的、被战火蹂躏的江南大地。希望,如同这细雨中的微光,微弱却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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