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蝉鸣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一声叠着一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打着滚。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烙下斑驳的碎影,晃得人眼晕。
陈建军坐在院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的刻刀正灵巧地游走在一块黄花梨木料上,木屑簌簌落下,沾在他靛蓝色的布褂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金粉。他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木料上那朵渐渐成形的缠枝纹里。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宋运辉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他才慢条斯理地放下刻刀,指腹轻轻摩挲着木料上刚勾勒出的纹路,那触感温润如玉。
“陈建军,把棺材给我拆了!”宋运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官腔,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木头。他的目光扫过院里那口尚未完工的棺木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老太太这身份,火化是响应国家号召,用棺材纯属封建迷信!”
周围几个闻讯来看热闹的邻居窃窃私语,有人想开口劝和,却被宋运辉一个凌厉的眼风瞪了回去,顿时噤若寒蝉。陈建军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刀身,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棺材?你这种人火化得了,要棺材纯属浪费木材。”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宋运辉心里。
“陈建军!”宋运辉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上前一步时,锃亮的皮鞋不小心踩碎了墙角晒着的梅干,紫红色的果肉糊了一地。“老太太可是烈属!街道办备过案的烈士母亲,你敢对烈属不敬?”
“烈属?”陈建军挑了挑眉,指节轻轻叩着手里的黄花梨木料,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谁的心弦。他身后的聋老太太突然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人群里慌乱地逡巡,干枯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
“街道办备案的烈士母亲!”宋运辉拔高了声音,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陈建军脸上,“对烈属不敬就是反革命!这顶帽子,你担得起吗?”
巷口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带着些许凉意。陈建军看着宋运辉涨红的脸,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个红本本。那皮质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用指尖轻轻翻开,露出里面盖着鲜红印章的证件——那是系统兑换的烈士家属证,烫金的字迹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宋处长,”陈建军把红本本在掌心轻轻颠了颠,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结了层薄冰,“我也是烈属。您刚才吼我那两嗓子,是不是该磕头认错?”
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端着饭碗看热闹的大妈忘了扒饭,筷子悬在半空,嘴里的饭粒差点掉出来;宋运辉带来的几个年轻人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了,仿佛能塞下整个鸡蛋。聋老太太扶着墙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也是烈属?”宋运辉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盯着那本红本本,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一般。这陈建军什么时候成了烈属?街道办怎么从没备案过?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陈建军晃了晃手里的红本本,红绸封面反射的光晃得宋运辉睁不开眼:“宋处长,您刚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该给我磕头认错?”他往前逼近半步,身上淡淡的木屑味混着汗水的气息压向宋运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您不是自诩文化人吗?怎么不说话了?”
聋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了两声,用拐棍重重戳了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走!”她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地往屋里挪,速度却比平时快了许多,像是在逃避什么。
宋运辉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陈建军手里的红本本,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在众人的窃笑声里,灰溜溜地带人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东家,这群人不对劲。”雷大力望着他们仓皇的背影,压低声音提醒。他手里还提着半筐刚买的青菜,鲜嫩的菜叶上沾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建军重新拿起刻刀,刀尖在木料上划出流畅的弧线,缠枝纹愈发清晰:“放心,翻不起浪来。”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木料的纹理里,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心里清楚,宋运辉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红本本不过是暂时逼退他们的筹码,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与此同时,造船厂保卫科的审讯室里,王翠兰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面前的搪瓷缸里飘着几片没泡开的茶叶,散发着淡淡的苦涩味。宋运辉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刺耳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东旭,你快去看看你妈!”王翠兰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雷东宝搓着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走廊里团团转:“宋处长,要不我带人去抢?直接把我妈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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