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的初夏,溽热早早地统治了大地。洧水裹挟着上游嵩山的凉意奔流而下,却在流经这片三川交汇的膏腴之地时,被两岸蒸腾的地气染上了浑浊的暖意。田野间麦穗初黄,在热风中不安地起伏,如同人心。
征兵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新郑及其辖下诸县——苑陵、密邑、阳城、负黍、马陵——炸开了锅。这本该是县尉披甲执锐、点校壮丁的时节,然而,新郑城乃至四野乡亭,最忙碌的身影却是那些身着深衣、头戴进贤冠的县丞。他们案头的竹简堆积如山,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晕开了墨迹,也模糊了名册上那些仓促更改的姓名与籍贯。
在洧水南岸的苑陵县衙,庭院的青石板被烈日烤得发烫,空气黏稠得如同化开的饴糖。一群绸缎裹身、面色焦灼的商人,簇拥着各自店铺里最年轻力壮的伙计或签了死契的家生子。空气中弥漫着低声的恳求、铜钱在袖袋里隐秘的碰撞,以及县丞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呵斥:
“李记绸庄李福?昨日不是才报丁忧?”县丞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盯着眼前一个被推搡上前、穿着崭新粗布短褐却手足无措的青年,“这户籍墨迹未干!当本官眼盲吗?”
“大人明鉴!”一个圆脸商人慌忙上前,袖中滑出一串沉甸甸的布币,试图塞进县丞案下,“犬子……犬子昨夜突染恶疾,实在无法应征。此乃小号伙计,名‘李福’,世代忠良,愿替主家尽忠报国……”他语速极快,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昂贵丝衣的领口洇开深色痕迹。
县丞枯瘦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深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那布币终究没接。他目光扫过庭中更多相似的面孔:伙计们换上不合身的新衣,眼神茫然;家生子们则低着头,像待宰的牲口。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罢了!名册……便如此录吧!下一个!” 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汹涌浊流中的一滴。真正的县尉大人,此刻多半在城郊军营里躲清闲,或是借巡查之名避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而在嵩山余脉环抱的阳城县,征兵则呈现出另一种困境。土地贫瘠,青壮本就稀少。县尉亲自带人下到里闾,面对的往往是空荡荡的屋舍和苍老佝偻的身影。校场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少年或已显老态的鳏夫。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麻衣,牵着一个明显未及龄的半大孩子,扑通跪在县尉马前,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尘土里:
“军爷!军爷开恩呐!”老农的声音嘶哑,满是沟壑的脸上泪水混着泥尘,“家中只此一孙,还未长成!他爹……前年修渠塌方……早没了!求军爷给条活路吧!”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住祖父的破衣角。
县尉骑在马上,黝黑的脸膛在烈日下绷得紧紧的,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眼前萧瑟的景象,听着远处山坳里隐约传来的、因躲避征兵而逃入深山的零星犬吠,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起来!名册……自有法度!”声音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他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将这片愁云惨雾甩在身后,马蹄踏起的黄尘久久不散。他需要一坛烈酒,来浇灭这初夏溽热里无处不在的绝望与算计。
新郑城北,尉氏宅邸那株巨大的古槐,撑开浓密如盖的绿荫,勉强抵挡着正午的毒日。蝉鸣聒噪,如同这纷乱世道的背景音。尉驷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目光穿透槐叶的缝隙,落向远处县衙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他身形挺拔如松,即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腰背依旧挺直,带着一种与周遭慵懒氛围格格不入的紧绷感。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尘土里,瞬间消失。
他身旁的游皙,则显得沉静许多。他一身素色深衣,袖口挽起,露出清瘦却有力的手腕。他微微倚着树干,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飘落的槐叶,目光沉静地扫过街市上那些行色匆匆、忙于“操作”顶替事宜的商贾身影。那些精心打扮过的“替身”伙计,脸上混杂着茫然、认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被主家推搡着汇入衙署的人流。
“看这浊浪滔滔,”尉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夏日的干涩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淬火的铁块投入冷水,“昔日郑国栋梁之族,如今血脉里,怕是连一丝铁锈都寻不见了,只余下这锱铢必较的铜臭,蚀骨销魂。”他下意识地,手指抚过腰间短剑那冰凉坚硬的铜制剑格,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游皙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像叶隙间倏忽掠过的光斑,转瞬即逝。“铜臭蚀刀剑,却正好养肥了韩人的野心。”他的声音不高,清冽如石上清泉,目光转向尉驷,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你,心意已决?不随这浊流,偏要逆流而上?”他捻碎了手中的槐叶,细碎的绿色汁液染上指尖。
尉驷的手猛地攥紧了剑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枷锁捏碎。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炬,直视游皙:“刀剑悬于梁上,日复一日,终成废铁!与其在账簿堆里锈蚀腐朽,在秤杆尖上消磨意气……”他声音陡然一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溽热的空气中,“不如让它痛饮敌血!尉氏的荣光,从来不是靠算盘珠子打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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