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残炭噼啪爆响,迸出几点火星子。
嬴轩蹲在地上,指尖还沾着方才碰过石涅的凉意,脑海里突然炸开后世记忆——他在博物馆见过的煤炭标本,在课本里学过的正是古人对煤的称呼。
王铁牛!他突然拔高声音,惊得墙角打盹的老兵一个激灵。
那满脸胡茬的汉子揉着眼睛坐起来,酒气混着炭灰味儿扑面而来:公子?
小的这就添炭......
你说这石头是从南山捡的?嬴轩拽住他沾着酒渍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山缝里多不多?
能挖多少?
王铁牛被问得发懵,掰着手指头回忆:多!
前儿见那山坳里黑黢黢一片,像谁拿墨泼了似的。
小的挑了块大的砸开,里头全是这石头......他突然压低声音,公子莫不是要拿这玩意儿换钱?
可这石头又沉又脏,市集上没人要......
比钱金贵。嬴轩松开手,掌心还留着粗布的触感。
他望着窗外飘雪,喉结动了动,声音里浸着滚烫的热意,这是能烧穿大秦寒冬的火种。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去踢王离的官靴。
那正搂着铠甲打呼的将军被踹得一个激灵,绣着玄鸟的甲片哗啦啦响:谁?
谁扰本将清梦......
嬴轩弯腰揪住他衣领子,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拽起来,蒙卿!
秦风!
都醒醒!
蒙毅原本歪在椅背上,官帽滑到后脑勺,听见动静迷迷糊糊摸向腰间玉笏,却摸了一手泥——也不知是哪个老兵醉后往他椅上抹了灶灰。
他眨了眨发红的眼,正看见嬴轩蹲在地上,用匕首戳那块石涅,碎末簌簌落进陶盆里。
公子这是......王离揉着被揪疼的脖子,望着陶盆里的黑渣子,又看看嬴轩解了外袍,露出月白中衣,袖口挽到小臂,莫不是要炼药?
可炼药也不该......
炼的是取暖的方子。嬴轩抬头,眼里亮得惊人,把石涅砸碎,筛细黄土,按三比一的比例和泥。他抄起块碎煤在地上画,揉成拳头大的团,中间戳五个孔——要直,要透。
蒙毅终于彻底醒了,官靴不知何时穿反了,左脚的云纹袜尖露在外面:公子是说,用这黑石头和泥巴......做煤?
蜂窝煤。嬴轩纠正,伸手去拉他,来,上卿大人,您这双手写得好秦篆,揉起泥团肯定也利索。
王离后退半步,玄甲蹭到土墙,沾了老大一片灰:公子!
末将可是带过十万大军的人!
带过十万大军的人,该知道士卒过冬时冻掉脚趾的滋味。嬴轩突然收了笑,指节叩了叩炭盆,这石涅比木柴经烧三倍,可直接烧会呛人。
做成蜂窝煤——他抓起一把黑泥在掌心揉圆,中间通气,烧得更透,烟也少。
王离的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二字。
他望着嬴轩沾着泥点的脸,想起昨夜老兵们裹着破毡子打颤的模样,想起那个攥着他铠甲穗子说当年在函谷关,冻得刀都握不住的老卒。
玄甲一声落在地上,他扯了扯中衣下摆,蹲下来抓起一把黑泥:怎么个比例?
末将手劲大,揉得瓷实。
蒙毅的玉笏地掉在泥里,他盯着自己方才还在写奏疏的手,此刻正沾着黑黄相间的泥,突然笑出了声:陛下若见了,怕是要骂我等失了体统。他屈指在泥团上戳孔,指节因用力泛白,可若能让百姓少冻坏几个,失了体统又如何?
秦风早把外袍脱了搭在椅背上,抱着陶瓮往泥里加水,水珠顺着他冻红的鼻尖往下滴:公子,水够了么?
老兵们不知何时全围了过来。
王铁牛搓着粗糙的大手,犹豫着伸手碰了碰泥团,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小的也能帮着揉?
嬴轩把自己揉好的泥团递给他,你揉的泥团,将来要烧在你家灶膛里。
破屋里霎时热闹起来。
王离揉泥时太用力,泥点子溅到鼻尖,活像长了块黑痣;蒙毅的广袖沾了泥,他也不嫌弃,只把袖子挽得更高,专注地给每个泥团戳孔;秦风蹲在门槛边筛黄土,筛子晃得簌簌响,细土像金粉似的落进陶盆;老兵们三个一群,蹲在地上比谁揉的泥团圆,有人偷偷把泥团捏成小老虎,被嬴轩笑着拍散,却又趁他不注意捏了只兔子。
公子,这孔歪了。王铁牛举着个泥团,戳歪的孔像只斜眼,要不重揉?
嬴轩接过泥团,放在火盆边的砖头上,歪的也能烧,只要通气。他望着满地东倒西歪的泥团,有圆的有方的,有大的有小的,突然想起后世老家的灶房,奶奶总说蜂窝煤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能烧暖屋子就是好的。
蒙毅凑过来,沾泥的手指点了点最边上那个三角形泥团:这是谁捏的?
倒像块秦砖。
是张老丈。秦风指了指墙角——方才还醉得人事不省的老兵,此刻正蹲在地上,用枯枝在泥团上画纹路,他说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将来烧完了,灰里还能看出张铁柱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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