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们在一棵巨大的、起码要三人合抱的香樟树下扎营。夕阳的余晖把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橘红,鸟鸣渐歇。苏婉正准备生火做饭,突然‘啊’地低呼一声,指着旁边的草丛。我们凑过去一看,是一条翠青蛇,通体碧绿如玉,在暮色中几乎与草丛融为一体。它盘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本身不稀奇,稀奇的是——那时候明明刚过七月,正是蛇类最活跃的季节,可那条翠青蛇的状态非常奇怪,眼神涣散,对我们的靠近毫无反应,身体却微微颤抖,像是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又或是麻痹之中。陈教授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拨开蛇周围的草叶,他观察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然后,他取出随身的微型显微镜和载玻片,极其小心地采集了一些草叶和蛇鳞片上附着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带着奇异淡蓝色光泽的粉末。”
“就在帐篷里的煤油灯下,陈教授透过镜片观察了许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睡着了。突然,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震惊与兴奋的光芒。他说:‘你们看,这花粉……结构从未见过,而且,它有活性!’ 他进一步检测,发现那些淡蓝色的花粉里含有一种结构特殊的生物碱,他初步判断,这种生物碱可能对爬行动物的神经中枢有强烈的刺激作用。但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沉浸在科学发现的喜悦里,天真地以为这只是找到了‘幽冥之花’存在的间接证据,谁也没想到,或者说谁也不愿意去深想,这种‘刺激’……会引发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李建国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像是被夜色浸透,带着一种压抑了数十年的痛苦与悔恨。
“第二天,我们怀着既忐忑又兴奋的心情,继续朝着鬼哭坳的方向跋涉。山路越来越难走,原始森林的树冠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稀疏了。走到一处狭窄的、两侧是陡峭岩壁的山谷时——后来我们私下叫它‘亡命谷’——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膝盖,指节泛白。
“先是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开始很轻微,后来越来越响,像是潮水漫过沙滩。紧接着,我们就看到了……蛇。无数的蛇,从岩石缝隙里,从腐烂的落叶下,从垂挂的藤蔓间,像一道道彩色的、冰冷的溪流,向我们汇聚过来。眼镜蛇昂起膨胀的脖颈,发出‘呼呼’的威胁声;金环蛇、银环蛇扭动着斑斓的身躯;还有数不清的、叫不出名字的毒蛇和无毒蛇……它们像是疯了一样,完全失去了常态下的警惕和避让,尤其是那些公蛇,瞳孔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色的凶光,不顾一切地朝着我们扑来,撕咬一切移动的物体。我们后来才明白,是‘幽冥之花’随风飘散的花粉,强烈刺激了它们的交配欲望,为了争夺有限的母蛇和领地,它们将视线范围内所有的活物,都视作了必须清除的竞争对手和威胁。”
“我们当时都吓坏了,王启明挥舞着地质锤,我拿着开山刀乱砍,陈教授和苏婉则用树枝和背包拼命驱赶。场面混乱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蛇类特有的腥膻味和我们恐惧的汗水味。就在这时……老王出事了。” 李建国的声音猛地哽咽了一下,他闭上眼,仿佛不愿再看那幅刻在脑海里的画面。
“一条体型异常硕大、近乎黑色的眼镜王蛇,像一道闪电,从我们侧后方一块风化石后的草丛里悄无声息地窜出来,它的目标原本是离它最近的陈教授,老王就在陈教授旁边,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把陈教授往旁边一推!就在那一瞬间,毒蛇的尖牙,狠狠咬进了老王的小腿!我们都能听到那‘噗’的一声轻响,以及老王压抑的痛哼。”
“苏婉的反应极快,她几乎是扑过去的,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抗蛇毒血清,撕开老王的裤腿,找到伤口,进行注射。老王的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他疼得满头大汗,却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陈教授抱着他,一遍遍地说:‘坚持住,老王!坚持住!’ 我们轮流背着他,想尽快冲出这个死亡山谷。但是……眼镜王蛇的毒性太强,血清似乎效果有限,毒液扩散得太快了……还没等我们走出山谷,老王……他就不行了。”
李建国停顿了很长时间,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指尖是冰凉的。
“他临死前,意识已经模糊,却紧紧抓着我的手,那双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粗糙得像树皮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建国……带……带大家……出去……找到……那花……弄明白……’ 他的话没说完,手就松开了,眼睛却还望着鬼哭坳的方向,没有闭上……” 泪水无声地从李建国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陈旧牛皮笔记本的封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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