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尚未完全驱散的猜疑,是相互的审视,也是一种不知该如何主动打破的僵局。只有黑子偶尔甩动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和火苗舔舐新柴的噼啪声点缀着这片沉默。
最终,还是性子更直率的七月先开了口。她吃完最后一口肉,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指尖的油渍,目光重新落在忙碌的城城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里人特有的、不容回避的直白力量:“城城,你救了我,这是实实在在的恩情。我这条命,眼下算是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从野猪嘴底下捡回来的。我们山里人,世代都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但我林七月,不能心里糊里糊涂地欠着一个来历不明、底细不清的人的恩情。这债,欠不踏实。”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像两把小小的钩子,试图探进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这哀牢山深处,除了像我爷爷那样的老猎户,靠着大山讨生活,或者像我这样……没了家、也没别处可去的人,正常人不会来,更不会像你这样,瞧着像是要扎下根打算长住。你布下的那些陷阱,手法很老道,甚至比不少老猎人更刁钻巧妙,但不是我们本地猎户世代相传的路子,倒像是……专门用来对付人的?你处理伤口的利索劲,比我们镇子上那个祖传的赤脚医生还强得多。你身上的味儿……沉稳里带着煞气,像是真正见过血、当过兵的?可你那些瓶瓶罐罐(她说着,朝城城背包旁露出的摄影器材专用保养油和特殊清洁布扬了扬下巴),又不像一般的糙老爷们当兵回来的做派。”
她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观察入微,将昨日的惊鸿一瞥和今日的冷静观察串联起来,步步紧逼:“昨天那情况,黑灯瞎火,荒山野岭,你大可以拿走我的枪和背篓,自己走掉,任我自生自灭,省了多少麻烦?或者更狠一点,干脆把我扔在那里喂了野物,一了百了,根本没人知道。但你没这么做。你非但没跑,反而冒险救了我,跟那头发了狂的野猪畜生拼命,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真切的困惑,“我看不懂你。所以,话得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来?你到底图什么?”
她的问题直白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像山里的风,不带拐弯抹角,但却奇异地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带着一种山野之人特有的坦诚和直接,一种对生命重量最基本的尊重。
城城添柴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背对着七月,沉默着。篝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着,明暗不定,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神情。
庇护所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黑子偶尔的呼哧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空灵悠远的不知名早鸟啼叫。
时间一点点流逝,晨雾在外缓缓流动。
良久,就在七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开口时,城城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之水,但那双总是深邃锐利、惯于隐藏情绪的眼睛里,却似乎翻涌过许多复杂的波澜——有深沉的追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与疲惫,最终,这一切缓缓沉淀为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他走到七月对面,席地坐下,目光第一次没有回避地、直直地看向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猜对了一半,观察得很仔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叙述往事时特有的平稳节奏,“我确实当过兵,在西南边境,待了八年,几年前因伤退役了。但不是军医,是侦察兵,主要负责丛林渗透、侦察引导这类任务。”
七月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但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更加专注地等待下文。黑子也抬起头,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七月,仿佛也在倾听。
“退役后……”城城的目光微微飘远,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了某些遥远的过往上,“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像丢了一大块东西,找不到方向,也踏实不下来。城里的日子,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感觉……格格不入,喘不过气。那种生活,不太适合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自嘲,却也有着真实的迷茫。
“后来,大概是命运使然,或者说……是为了找个寄托,”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渐渐注入了一丝别样的神采,“就迷上了摄影,特别是拍那些稀奇少见的花草、鸟类,还有各种自然奇观。算是……给自己找个由头,能理直气壮地继续往没人的地方跑,往深山老林里钻吧。”说到热爱的事物时,他的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明亮专注,这是伪装不来的。
“我来哀牢山,”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份郑重的分量和深藏的向往,“是因为一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说,或者说,是我个人的一个执念。我想找一种花,一种几乎只存在于最深、最古老山林笔记和老人呓语中的花——有些地方叫它‘幽冥之花’,也有叫‘水晶兰’或者‘梦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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