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常行堂众。夏末于常行堂。大念佛申事。
佛前如法引声后门子。无前无后经读也。
是山门古老传天狗怖申也。」
……
早在西行法师那支仿佛看透红尘的樱枝,消失在赞岐蜿蜒山道尽头的几日后,崇德所居的海边木屋,似乎被某种无形的雾霭悄然笼罩。表面上,一切如常——波涛依旧拍打着崖壁,海风依旧带着咸腥味穿过板缝,守卫依旧在远处如雕塑般静立。但崇德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在听闻仇敌覆灭的短暂快意如潮水般退去后,正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缓慢而坚定地滋生出来。
起初,那快意确实像一剂猛药。他提着笔,面对粗糙的纸张,往日那些为了打发无尽光阴、兼带着一丝对死后世界模糊畏惧才勉强抄写的佛经,似乎都顺眼了些。墨汁饱满,笔锋流转间,他甚至感到一种近乎狰狞的舒畅。信西老贼被逼切腹!源义朝众叛亲离!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反复上演,每一次勾勒仇敌末路的想象,手腕下的力道便重一分,字迹时而狂放如刀剑劈砍,时而又工整刻板得如同墓碑上的铭文。
“南无……妙法莲华经……”他低声念着经文名目,嘴角却牵起一丝扭曲的弧度。那“南无”二字,在他心里早没了顶礼的虔诚,倒像是两声冰冷的嗤笑。他哪里是在忏悔罪过?分明是将积压了数十年的愤懑、屈辱、不甘,还有那毒火般的仇恨,统统研磨进墨里,再倾泻到纸上。每一笔,都是对过往的凌迟;每一划,都是对未来的诅咒。这浩如烟海的经文,成了他专属的、无人能懂的宣泄场。可惜,无人窥见这庄严梵文下奔流的岩浆,连偶尔投来一瞥的监视者,也只当这前天皇终于“认命”,开始潜心向佛了。
白日里,他重复着这扭曲的“修行”。可一旦搁笔,屋内沉寂下来,海潮声单调地重复,空虚便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于是,夜晚的梦境变得愈发清晰、暴烈。他不再仅仅旁观,而是亲自“参与”其中。梦里的他,有时身穿褪色的禁里旧袍,手持虚幻的长刀,在燃烧的白河北殿废墟上追逐着信西仓皇的背影,最终一刀斩下那颗满腹阴谋的头颅;有时又置身于荒郊野岭,看着源义朝被昔日家臣从背后刺穿,鲜血喷溅,那张总是沉稳的脸因惊愕而扭曲。梦中的复仇酣畅淋漓,快意无比,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在梦境中回荡。
然而,鸡鸣破晓,木窗缝隙透入第一缕惨淡的天光,梦境便如泡影般碎裂。他睁开眼睛,触手是冰冷坚硬的木板,入耳是单调乏味的海浪。喉咙里没有笑声,只有一夜紧咬牙关留下的酸涩。巨大的落差几乎要将他撕裂。梦里他是执刀的复仇者,醒来却仍是这四壁之内,连呼吸都需小心翼翼的囚徒。这认知比任何刑罚都更折磨人,一点点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这不是朕该待的地方……不是!”他曾在无人时,用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额头,直到眼前发黑。可他有什么力量?反抗?那不过是加速自己沦为枯骨罢了。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仇恨是支撑他这具行尸走肉唯一的东西,他必须活着,哪怕像阴沟里的苔藓,也要活着等到……等到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无望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某天下午,当他例行公事般翻检着那些积压的经卷之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叠纸张深处某种异样的粗糙感。他拨开上面几本崭新的《法华经》抄本,从最底下抽出了一册东西。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本完整的“经卷”。它没有封面,边缘破烂得像被老鼠啃过,纸张是一种沉黯的深褐色,仿佛浸透了数百年的潮气与灰尘,脆弱得一碰就可能碎成齑粉。大部分区域墨迹模糊晕染,糊成一团团难以辨认的污迹,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变混合着微弱奇异腥气的味道。崇德皱起眉,正想将它丢回角落——这种东西,连当引火纸都嫌呛人——眼角的余光却猛地被一点异样抓住了。
在那大片污浊混沌的中央,竟有一块约莫巴掌大的区域,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干净”。不是纸张本身崭新,而是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墨色沉静,仿佛昨日才写就,与周围那历经沧桑的模糊混沌的符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如同污泥潭中突然浮现出一块光滑冰冷的黑曜石。
鬼使神差地,他将它凑近昏暗的光线下,眯起早已有些昏花的眼睛,费力地辨识起来:
「觉大师自大唐引声念佛御相传归朝之时。
于船中有虚空声告云。我名摩多罗神。即障碍神也。
我不崇敬者。不可遂往生素怀云。
我崇敬者……」
文字至此戛然而止,后面又是大片模糊。崇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佛学修养平平,但“摩多罗神”、“障碍神”这些字眼,带着一种直抵本能的、不祥的冲击力。而“不可遂往生素怀”与“我崇敬者”之间那充满暗示的留白,更像是一道幽暗的裂缝,吸引着他向内窥探。尤其是“往生”二字,像一点冰冷的火星,溅落在他那早已干涸龟裂、只剩功利计算的心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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