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四月,汴梁皇城,枢密院签押房。
窗外,暮春的细雨淅淅沥沥,打在庭院新栽的芭蕉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室内,烛火通明,墨香与淡淡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上,奏章、军报、舆图堆积如山,几乎将陈太初的身影淹没。
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搁下手中那支狼毫笔。笔尖的朱砂,已在几份关于战后重建预算分配的奏章上,留下了或圈或点、或准或驳的痕迹。改革之议已得陛下首肯,但千头万绪,方才开始。“与光同尘” 四个字说来容易,要将其化作具体的税赋章程、地方咨议会遴选办法、漕运新规、工坊激励条陈……每一项都需要与何栗领着的一班文臣反复推敲,平衡各方,更要顶住那些嗅到风向变化、开始或明或暗抵触的旧有利益群体的压力。白日里,他刚与几位老成持重却对“农商并举”、“民官商共议”颇多疑虑的尚书唇枪舌剑了一番,此刻嗓音还有些沙哑。
案头一角,那枚沉甸甸的秦王金印和枢密院使的银印并排而放,在烛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象征着此刻他手中掌握的巨大权柄,也提醒着他肩头更重的责任。他提起茶壶,想倒杯水润润喉,才发现壶已见底。
“王爷,夜深了,可要用些点心?”一直在门外值守的方虎探进半个身子,低声问道。他兄长方龙如今领着警卫营,主要负责皇城与秦王府防务,方虎则更多地跟在陈太初身边听用。
“不必。”陈太初摆摆手,目光无意间扫过公案另一侧——那里单独放着两份刚刚由通政司加急送来的、以特殊火漆封印的军报。来自西北秦凤路和辽东都护府。
收复汴梁、擒杀朴承嗣的消息,已通过八百里加急和遍布各地的军统司渠道,如同插上翅膀般传遍九州。捷报所至,人心固然为之一振,各路观望的节度使、安抚使贺表如雪片般飞来,但某些地方的暗流,似乎也因此被搅动得更急了。
他伸手拿过那份来自西北的军报,拆开火漆。是种彦崇的亲笔,字迹比上次更加潦草仓促,力透纸背:
“末将种彦崇,西北告急:前番急报,谅已通达。西夏贼酋李仁孝,得朴逆怂恿资助,气焰愈炽!自去岁冬围我兴庆府,至今未解。我军粮秣将尽,箭矢稀缺,形势岌岌!更闻河西走廊有吐蕃部落受其蛊惑,蠢蠢欲动,欲断我陇右与关中联络。若兴庆府有失,则河套门户洞开,关中震动!末将虽率残部死守灵州、韦州一线,然兵力捉襟见肘,恐难久持。恳请王爷速发援兵,拯我西北军民于水火!迟则……恐有不忍言之祸!彦崇泣血再拜,四月初三。”
紧接着是辽东韩世忠的急报,这位老将的风格一向简练,此刻的文书却也不免带上了焦灼:
“辽东急奏:辽东局势持续恶化。完颜乌骨乃叛部得朴贼遗留之工匠、火器,如虎添翼,已尽占黄龙府周遭州县,构筑连营,并大肆裹挟生女真诸部,号称控弦十万,其势汹汹。沈括大人殉国后,民政几近瘫痪,流民塞道。原驰援之种力部遭重创,末将虽尽力收拢,稳住辽阳、沈阳一线,然兵力不足,防线漫长,捉襟见肘。更可虑者,若叛军久不能平,则辽东危矣!需得力大将,统精兵速至,以雷霆之势,先破乌骨乃,震慑诸胡,方可稳定大局。切切!世忠,四月初五。”
两份军报,一西一北,如同两块千斤巨石,压在刚刚松了口气的枢密院案头。西夏与辽东,就像帝国躯体上两个同时化脓溃烂的创口,之前因朴承嗣这个心腹大患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只能勉强维持,如今心腹之患虽除,这两个创口却已发展到再不处理就可能肢体坏死的地步。
陈太初闭上眼睛,脑海中迅速闪过巨大的大宋疆域舆图。西北的横山、瀚海,东北的白山、黑水,距离汴梁皆数千里之遥。道路崎岖,补给艰难,气候各异。派谁去?派多少兵?粮草军械如何保障?朝廷刚刚经历大劫,府库空虚,人心未稳,能否支撑两线大规模用兵?
更重要的是,朝中刚刚开始酝酿新政,千头万绪,他这个总领枢密和资政的秦王若长期离京,刚刚启动的改革是否会人走政息?那些反对者是否会趁机反扑?
但,边疆不宁,何谈改革?百姓不能安居,新政又有何意义?种家军世代镇守西北,韩世忠在辽东苦苦支撑,他们的求援,是信任,更是对朝廷底线的叩问。
沉思良久,他霍然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方虎。”
“在!”
“立刻派人,去请岳飞岳元帅、张猛张将军过府议事。要快。”
“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岳飞与张猛先后踏着夜色细雨,来到了枢密院签押房。两人皆未着甲,岳飞一身青色常服,面容沉静,唯有眼中偶有精光闪过,显出不凡气度;张猛则依旧是那副彪悍模样,哪怕穿着便服,也掩不住浑身的草莽锐气与历经大海风浪锤炼出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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