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刚刚放飞阿苍，便见赵破奴喜气洋洋地进门来。
他将长窗阖上，瞥了一眼赵破奴，“眼含春色，面若桃花，可是刚刚见了含光回来？”
“哈？”赵破奴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般明显？”
霍去病懒洋洋地道：“尽写在脸上了，怎么，告假这两日，尽被你拿去私会我表妹了？”
“你此话听着怎么有些猥琐？我同卫女君，可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赵破奴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愈发放肆，将腰间的长剑解下，又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立在他的面前，足闲两寸，肩宽背直，似是绷着什么喜悦的情绪，显出一副莫名的正经来。
“你敢不清白。”霍去病斜倚在长窗边，双手抱胸，将他这副正经又惹人发笑的模样收入眼中，“这可更坏了，我若猜的不错，可是含光松口了？”
赵破奴眼中的喜色根本忍不住，霍去病此话一出，似是解除了什么咒语一般，放声大笑，笑声爽朗而高昂，惊起窗外一阵鸟雀振翅飞起。
“你简直都要赶上太中大夫的神算了！”赵破奴拍了拍他的肩，笑出几分傻气来，“不错，含光松口答应我了，说听了阿皎一席话，觉得人世无常，阴差阳错，务必要珍重眼前人。”
听得阿皎二字，霍去病的神色不自觉地一顿。
“是么？”他微微一笑，“那不是很好，舅父想来也很乐意将含光许配给你。含光是个好姑娘，她倾慕你多年，你务必要好好待她。这‘珍重眼前人’五字，你也务必谨记。”
虽然他多有促成赵破奴与卫含光之意，但如今真的听闻二人相许，他心中也不是不犹豫的。
诚然，卫含光清秀可人，宜室宜家，但是真的能够抹去倾国倾城的李其姝在赵破奴心中的倩影么？
赵破奴拿拳撞了撞他的肩，“舅兄放心，赵破奴别无所长，唯有重诺而已。”
他的笑意爽朗而郑重，既然许下了婚姻之约，他便不会轻易违背。
霍去病知晓他为人，面上流露出一点笑意来，“不必客气，表妹夫。”
赵破奴笑得愈发放肆，拎起桌上的茶盏便权当做酒觞相敬，霍去病瞥了一眼，那是昨夜的冷茶，便伸出一指颇为嫌弃地推开。
赵破奴细觑他面色，见他面色略有些苍白，问道：“你这面色不太好看，怎么，这几日操练期门郎如此辛劳？”
霍去病轻轻摁了摁眉间，“有李敢在，倒也不算辛劳，还不赶紧更衣随我同去，今日杨得意派人来传了话，道陛下要来苑中视察。”
赵破奴连忙便换下常服，穿上了一身轻铠，随霍去病一道出门去，口中还不忘道：“李敢此人倒是与其父一脉相承，说是孤傲血性，却也是古板冷僻，昔日若非是你招揽他入你麾下，如何能有如今加官封侯之日，可如今相见，倒是比汲黯见了卫大将军还要冷淡几分。”
霍去病面上淡淡的，“我没有舅父那样的好度量，不过是见他有勇有谋，通晓行军布阵之道，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才加以提擢。日后他如何，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同我并无什么干系。”
他还记得那日，他向李敢说出李广将军死讯之时，李敢如野兽一般瞪红的双眼。
即便他隐瞒了李广之死与舅父的关系，但李敢想来也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二人并肩策马，行于雪色未退的上林苑中。
上林苑东南至宜春、鼎湖、御宿、昆吾，旁南山，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滨渭而东，地跨五县，周袤数百里。苑中冈峦起伏，奇峰崔巍，林木繁茂，崭岩参差，池沼密布，百兽千禽游走，八水环绕周旋，离宫七十所点缀其间，恢弘壮丽，难以言喻。
二人所居之处的是陛下为太子招揽宾客的博望苑，策马几里，便是广阔的太液池，昨夜一片细雪，今晨雪停，池畔升起迷蒙雾气，映衬得太液池水面空阔如镜。太液池南，是正在营建的宫城，名为建章，隐约可见雾中高高挑起的飞檐，如同鹰隼的羽翅。太液池中楼船缓缓而动，其上的凤盖华旗招摇于风中，隐隐可听见鼓吹之声混着宫人清歌，仿佛碎在楼船船首的浮冰。
想来便是圣驾正在船上，不知正同哪位美人一起泛舟赏雪。
若是论起美人，自从王夫人衰败之后，还有谁能及得李婕妤分毫？
霍去病不紧不慢地策马，看向赵破奴，赵破奴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老瞧我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副皓齿，“别瞎打量了，你就是再打着灯笼找，也寻不到比我更好的表妹夫了。”
他倒是一心一意。
霍去病扯了扯嘴角，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放了开去，正欲挥鞭催马，甩下这个自大的家伙，却突然被赵破奴抓住了挥鞭的手臂，“你看，那前面是什么！”
他顺着赵破奴的目光看去，重叠的青松针叶之中有什么东西一动，似是雪光一闪，随即便是什么兽类窸窸窣窣穿叶分枝逃离的声音，他的目光往下瞥，积得薄薄的雪上有一行清晰的蹄印。
“是只鹿。”
霍去病语气平平。
上林苑中豢养飞禽走兽，供天子春秋射猎，见一只鹿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只鹿是白色的！不然以你我的眼力，如何到它奔逃之时发出声音才会发现？瞧，居然还有鹿角，冬日里寻常鹿的鹿角可都脱落了，实在是稀奇。”赵破奴的目光逡巡着窸窸窣窣被那匹白鹿践踏过的枝叶，目光中惊喜涌现，更有几分跃跃欲试，“白鹿为祥瑞，若是我捉到了这匹白鹿交呈天子，天子会否允诺为我赐婚？”
霍去病还未反应过来，赵破奴已是摩拳擦掌挥鞭一声高喝打马而去，他连忙催马跟上，好笑道：“你的身份舅父未必看不上，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去捉这匹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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