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和她比起来，便是闲人一个，每日除了研究医书，忙着调配各种膏药蜜丸填充她的药箱，便是百无聊赖地和兰泽一起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药酒药膳，便是一些香气扑鼻，味道也不错的小糕点。
兰泽对她道：“娘子，我每次在院子里见到芜芳，都觉得她再用眼神说，‘两个闲人’。”
阿皎将手中的药材研成粉末，问她，“做闲人不好么？还是你喜欢随着那些娘子一起，去侯门宫闱，勾心斗角？唔，那听起来的确有意思。”
兰泽连忙摇头，“不想不想，当然是跟着娘子这样没日混吃等死比较舒服。可是我心里知道，娘子是要走的。”
混吃等死？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阿皎细细放下手中的药碾，顺手摸了一把兰泽的脸，“放心吧，娘子我养得起你，日后我走了，必定带上你。”
“真的呀！”兰泽高兴地凑过来，随即又被她抹了一脸的药粉，连忙跑去净面。
日暮的时候，李其姝也会来她的屋里，两个人坐在临水的廊庑之下，暮色里，清风浮动，送来残荷的气息，竹簟性凉，如今已经不太适用了，侍女早几日便换了莞席。廊下风灯摇曳，阿皎手边放了盏灯烛，就着光翻看书简，而李其姝则调弄着那把她如何也抚不出连续琴音的瑶筝，指尖轻拨，划出一段泠泠筝音。
不得不说，阿皎很喜欢这一刻。
入冬的时候，乐馆迁往长安。
经历了十余日的颠簸，阿皎终于看到了长安的模样。这里是大汉的中心，帝王的威严。车马辚辚，她挑帘望去，城门处的双阙高耸如云，屋宇楼阁连绵不断，八街九陌街衢通达，昆明池中波光浩渺，路边槐榆松柏茂密如荫，东西市中商贾匠人往来，城北闾里中四方并臻。
阿皎吃惊地看着外面，缩回头来时，眼中仍然有惊喜之意，她自幼长在边塞，虽也去过各种王城，然而西域诸国又如何能于长安的繁华气魄相比拟？
然而一边的温姬和李其姝，却是司空见惯的模样，连眉毛都不曾抬一抬，这多少让阿皎有些挫败。
“官署、宫殿、贵族宅第加起来快占了长安城的三分之二，这里是随处一走便能碰到贵人的地方，你日后出行，须得谨慎，不仅行止谨慎，言语更要谨慎。”温姬的目光温柔地看着阿皎，“我的乐馆在这长安城中，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粟，若是真有什么列侯使君瞧上了你，我也未必能护住你，明白了么？”
阿皎道：“明白了，温姬便放心吧。”她从自己的包袱中取了一个小玉瓶出来，倒出一些脂膏状的东西，轻匀在面上，又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来，轻轻地点在自己的眉骨鼻梁下颌等处，等它微微干透，才转过来问道，“若是打扮成这样，可以出门了么？”
她的肤色呈现出一种暗黄粗糙的质地，眉骨上挑，鼻梁变高，下颌处莫名地宽了许多，看着有一种奇异的不协调感，看得温姬直蹙眉，“你往脸上抹了些什么？”
“独家秘制修容膏。”阿皎摇了摇手中的瓶子，“掩人耳目，乔装圣品。”
温姬接过她手里的玉瓶，打开轻轻闻了闻，是草药气息，问道：“有毒否？”
“无毒，只是用多了之后，脸上难免粗糙。”
温姬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瓶，“人家都想着如何增美，却只有你想着如何添丑。”
“若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美色只会带来负累罢了。”
阿皎出口时，却不曾见到李其姝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
城南是陛下的宫殿林苑，贵族宅第多在未央宫的北阙一带，时人称之为北阙甲第。居民多居住在城北，这里街巷交错，分割出一百六十余个闾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
乐馆的新址是在城北章台里，这里是秦楼楚馆汇聚之所，靠着宽阔的章台街，离北阙甲第并不远，方便公子王孙们前来此处寻欢作乐。
一路行来，到了乐馆的后门口。此时天色已暗，是宵禁时分，路上的行人都赶回了闾里之中，巷中空无一人。
乐馆里都打点好了，云姑先扶着温姬下车入了乐馆，回头问李其姝，“白驹醒了么？”
李其姝自帘中探出身子来，微微笑道：“醒了，只是还有些迷糊。”
温姬点了点头，“这几日颠簸劳顿，等下你也好好休息。”说罢便先入内了。
此刻有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从斜对面的一处妓馆里出来，摇摇晃晃的不辨方向，刚好撞上了车辕。这一下撞得车身一动，正要下车的李其姝一时间没立稳，身子一歪便向后倒去。
“娘子！”
芜芳没能抓住她，身后的男子虽然饮多了，但是反应不慢，一侧身便将李其姝揽了个满怀。
她的幂篱在落下的那一刻被风拂开，醉意熏然的男子一时间觉得面前光华散漫，略略吃了一惊，随即便抬手要抚上去，“好一个美人。”
李其姝心中惊骇，挣了一下不曾挣开，惊呼道：“郎君自重！”
而醉醺醺的男子却是笑这在李其姝的脸上轻佻地抹了一把：“美人儿……美人儿声音也好听。”
往事似是突破了心中的牢笼，汹涌而至，李其姝已是浑身发颤，奈何身子被牢牢禁锢，挣扎起来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眼中流出了泪，“放开我！”
正慌乱之间，突然听见一声两声高喝，一声怒气隐隐，一声平稳有力。
“放开你的咸猪手！”
“松手！”
阿皎掀开车帘飞身而出，同时街巷的另一侧也快步来了一人，二人皆向李其姝和那个醉酒男子而去，只是那个见义勇为的路人更快一些，上前一掌推在醉酒男子的肩上，那男子没有武艺傍身，吃痛后退了几步，手上下意识地便松了力道，将手中的李其姝送了出去。
李其姝惊呼一声，自己已经跌落下去，而有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揽了过来，她觉得自己好似在空中微微划了一圈，裙裾飞扬起来，头上的幂篱脱落，轻纱拂过她的脸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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