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冷声道：“大行这是何意？我带来的医师，大行信不过？”
“此女恐怕并非什么医师。”李息冷哼一声，道，“擦掉她面上的尘泥！”
他的随从立刻伸手去搓阿皎面上的泥巴，泥巴干了，僵在面上，他随意一搓便搓下大块来，眼看着如同淤泥里拔出的嫩藕一般，剥落出如凝脂一般的肤色来。
他的力道很大，阿皎的脸上红了一大片，但是一退开，将她的面容展现在熊熊的火把之下，四周便已经响起一片惊呼声——是个标致的美人！
李息道：“此女妖媚，明明是当日河边抓起的匈奴细作，将军不要被她迷惑了！”
霍去病看见阿皎此刻被押在地上，虽面有怒意，但仍压制住，冷硬道：“李息，你小小一个礼宾大行，也敢动本将军身边的人？”
李息缓缓抬头，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的从容强硬，“事发紧急，下官不得不为。将军将此女从牢狱中提出，以医师之名带在身边，恐是惑于其美貌，男儿血气方刚，下官本也不该过问，然此女居心叵测，竟敢在城中散播疫病，请恕下官职责在身，必要将此西域妖女就地正法！”
李息言辞锋利，直指霍去病惑于阿皎美貌，若是霍去病今日硬是要以将军之权将阿皎带走，那就是沉迷美色，不仅是违反军令，自身不端，更让军中将士寒心，到时候李息一封奏报上达天听，如此荒唐的事情定会让陛下对霍去病心生不悦。
话如利剑，直向霍去病而去。
几种后果在脑中一转，赵破奴拦住霍去病，低声道：“将军莫冲动！”
然而再这般争执下去，只会令军心生变……
阿皎被押着，此刻周边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她心中惊骇，刚刚出了假面一事，随之而来的就是疫病横生，霍去病才刚刚软化，有信她之意，此刻被这李息一搅，怕是心中三分信服都凭空消散。
再加上李息方才话中所言，即使霍去病信她，碍于主帅威严，自身声誉，怕也是会果断地将她给正法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了解霍去病。
冷汗涔涔，她苦笑，没想到没死在小细流庄手里，反而要死在霍去病手里。
李息看着霍去病道：“将军莫非果真要为此妖女罔顾军令？她一女子入军营，本来就按律当斩！”
“事情还未有定论，大行便喊打喊杀，不怕错杀无辜？”赵破奴出声道。
霍去病似乎在缓缓考虑李息的话，先前的怒意已经渐渐消散，面上瞧不出半分喜怒地道：“我知大人爱子亦染疫病，大人爱子心切，内心忧急，乃是人之常情。若要杀此女，等审过匈奴人亦不迟。赵破奴！”
“在！”
“请浑邪王过来！”
“唯！”
李息被霍去病捏住痛脚，咬牙问道：“那此女……”
霍去病的目光瞟过阿皎，只是轻轻一瞟，斩钉截铁道：“此女嫌疑未清，打入牢中便是，若果真与她有关，本将军立斩不赦。”
阿皎一颗心沉下去，抬起头来看见他居高临下地立在自己面前，恍如一个时辰之前，那片荒凉戈壁中立在高丘上的霍去病，高大如天神，但却不是救她的天神。
方才的埙音还在耳边，旋转腾跃的胡旋好似才刚刚止歇，此刻他却亮出了锋利的刀锋来。
这才是霍去病。
那个率军重创匈奴，千军万马中独闯王帐的霍去病。
阿皎恍然惊觉，方才她竟然生出一丝希冀，在霍去病斥李息怎么敢动他身边的人的时候，她竟然希冀着霍去病能够将她带走，竟然不自觉地生出依赖来了么？
依赖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依赖着长生宗，长生宗却将她拱手送给了小细流庄。
她竟然又对这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将军产生了莫名的依赖，为什么？因为他放心让她治病？因为他保证会将她送去大汉？因为那日草原上的共骑和开解？
他放心让她治病，不过是他头疾无人可医，他送她去大汉不过是等价交换，他在草原上对她开解，对她安抚，不过是为了让她去医治休屠部大阏氏，安抚匈奴，而他将她从牢内提出，带在身边，或许不过是另一种监视和试探。
她因为他偶尔的一点示好，竟然忘记了他是个杀伐决断的将军，忘记了他那些真真假假的试探。
真是个傻阿皎。
阿皎被拖下去了，拖下去之前，并没有看霍去病，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淳于晋。
淳于晋一直担忧地看着她，她一直低垂着目光，神色似是平静，似是自嘲地一笑，直到被人拖走的时候，才抬起眼来，寻找他，和他深深地对视。
淳于晋心中突的一动。
阿皎又被打入了牢室，这次不同的是，门口守卫森严，不再似之前那般只有方乘把守……想到方乘，阿皎有些担忧，霍去病之前说他上吐下泻，恐也是染了疫病，只希望他能撑住。
到夜半的时候，淳于晋果然来了，门口的士卒拦他，却被他瞪开，“拦什么拦，看见没有，通行令！”
天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了通行令，真的进来了。
阿皎听见他的声音，马上跑到牢室门口，“先生！”她笑着道，“先生真的来了。”
淳于晋苦笑道：“你都那么瞧我了，我要是不来，夜里估计良心痛得都要睡不着，姑娘受苦了吧。”
阿皎笑了一下，她想要自救。此次疫病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好，若是天降下的灾难，那她无疑就会被当做主谋。
“我若是想要害你们，根本不必等到今日，我是清白的。”
“老朽阅人无数，姑娘一双眼睛清透，不是邪恶之人，老朽信你。”淳于晋道，“只是老朽也并没有什么能力能在将军面前说得上话，你知道，将军的头疾不能为外人道，因此你在外人眼中，不是细作，便是……便是将军的人。”
阿皎摇了摇头，无心谈论这个，“淳于先生，你同我讲讲此次疫病症状，方才我还未进去就被拦住了。”
淳于晋便将脉象和症状都一一说了，阿皎沉吟道：“但是此病不知从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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