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六七日，她以平平的样貌便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他的信任，他不仅下意识地洗清了她身上细作的嫌疑，还担忧她被屠戮之举吓到，特意带她出来散心。
此女，可信？
不可信？
他本来被酒意缠住的思绪，逐渐漫上森然的杀意来。
若她果真是细作，又为何潜伏至今没有任何动作？还是暗暗隐藏等待一击必中？
她的脖颈纤细而柔软，甚至当不起他轻轻一折，但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漫天天灯光芒映照之下，她吹起陶埙，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晶。
阿皎看他神色微凝，而自己还保持着脸被他双手捧住的姿态，他比她高出很多，这个姿势强迫她仰头，令她的脖颈酸疼，无奈开口道：“霍将军，手松一松，我老实交代。”
霍去病谅她的武功底子也难以从他手中逃脱，松开了手，看着她揉着自己的脖颈，冷肃道：“你最好句句属实。”
阿皎无辜地皱了皱鼻子，“我从前就是句句属实，我戴面具是为了逃离小细流庄的追捕，除了这一桩事情，再没有别的瞒你了。”
“小细流庄为何要追捕你？”
小细流庄和长生宗之间恩怨太多，她匆匆之间也说不清楚，便道：“你也知道我生得好看，小细流庄的小庄主瞧上了我，去长生宗提亲了，那小庄主可是个狠角色，玩死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师祖答应了，我只好逃婚……”
霍去病听到小庄主这一截，不由得截断她话，“胡言乱语，既是个纨绔，你师祖又怎会答应？”
“不然为何我要叛离师门？”阿皎振振有词。
霍去病皱眉看着她，她则一副“你快信我吧快信我吧”的殷切神情，那眼神似是两把小勾子，实在是勾得人心底微痒，他背过身去，想要好好思量，她却偏偏又从身后凑出来，“你信我么？”
霍去病把她的头扭回去，正当这时，蔓草外有隐隐马蹄之声，随即有人勒马，高声问道：“将军可在此处？”
他应当是看到了草从外面的奔雷。
“何事？”霍去病应道，抓着阿皎往前走了几步，又想到夜半孤男寡女惹人闲话，伸手将阿皎摁在了草丛里。
“城中生变，大行命我劝将军尽快回城！”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等那人骑马回去报信了，霍去病将阿皎拎起来，阿皎一个瑟缩，她自然也听见说城中生变，连忙道：“同我没关系！”
他刚刚才有信她的意思，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简直是有意同她作对一般。
霍去病低头看她，她蹲在蔓草从中，微微抬头看她，一双眸子似是盛着清澈潭水一般明净透澈，叫人不自觉地心生信服。
“我心中有数。”他言简意赅，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阿皎自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亦是天人交战，还惦记着自己的那张假面，频频回望，霍去病却挟着她步伐不停，道：“别找了，早掉进水里去了。”
阿皎沮丧地低下了头。
霍去病突然停住脚步，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抬起她的脸就往她面上抹。
湿凉的泥巴涂在面上，阿皎一个激灵就想要叫起来，被霍去病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叫什么。”霍去病本意是用泥巴遮一遮她的惊人容貌，没想到三涂两涂将她涂成了一个小花猫，停下一看，倒是不自觉地噗嗤一声轻笑。
“问起来就说自己摔了一跤。”霍去病松开她的手，打了个呼哨唤来了奔雷。
阿皎愣愣，他这是……要帮她的意思？
“若不想增我疑虑，你便谨言慎行。”霍去病看了一眼愣愣的她，道，“愣什么，上马！”
阿皎连忙应了一声，压下心中忐忑，翻身上马，随他策马回城。
城中果然生变。
过半的将士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甚至还有神志混乱的症状。
霍去病听闻奏报之后立即想赶往城西，但是却被阿皎拦住，“这听着像是疫病，将军不能直接过去。”
霍去病皱眉，“疫病？”
身边的士兵马上道：“是，淳于先生也说是疫病。”
霍去病神色愈发凝重，道，“我知道了，你且在偏室待着吧。”
“我也是医师，将军带我去看看吧。”阿皎顶着一张小花猫脸，但神色却十分认真。
霍去病上下一扫，道：“走吧。”
阿皎连忙去拿上药箱就跟着他去往城西。
金城阔大，城东是此次霍去病带来的将士所居，城西则是李息手下的将士还有负责营建金城的工匠所居，刚刚迁入城的浑邪王等匈奴贵族亦居于此处。
疫病是从前日开始发生的，先是几个工匠开始上吐下泄，去军医那边求药，延缓了修筑进度，军医只当是饮食不洁处理了，谁知到了昨日，一开始来求药的工匠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到了今日下午，城西已经有过半的人出现了这种症状，连军医都染上了这种病，到酉时，已经死了十余人。
药石罔效。
军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阿皎看到淳于晋，淳于晋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疫病不错。”
“这个时节，怎么会发疫病？”霍去病问道。
淳于晋摇头道：“为何致病，到现在老朽还没有头绪，不如请阿皎姑娘来看看。”
阿皎点头，抱起药箱便要往屋内去，霍去病突然叫住她，“自己小心。”
阿皎点了点头，疫病容易传染，她便摘下面纱蒙在自己的口鼻处，在脑后打了个结，正打算入内，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站住！”
是李息。
李息盯着准备跨入营房的阿皎，道：“你是何人？”
阿皎躬身，以免被他看出自己脸上的遮掩，轻声道：“我是淳于先生的弟子。”
李息厉声对左右道：“抓住她！”
霍去病眉目一耸，“住手！”
李息身边的人却不听霍去病的号令，一左一右将阿皎架了起来，双手反剪，迫她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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