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空气仿佛凝固。
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没有一丝热气。
陈正阳的手指，停在杯沿，他那双浑浊却又锐利得吓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辰。
“你那一记贴山靠，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插萧辰最深的秘密。
穿越。
金手指。
这些东西，要怎么说？
萧辰沉默着。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说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鬼才信。那一撞里蕴含的，是纯粹的杀意和对时机的极致把握，绝不是一个初学者能有的。
说自己以前偷偷练过？更不可能。原身的记忆里，这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报馆学徒，哪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国术精髓。
谎言，必须建立在部分真实之上。
许久。
萧辰终于抬起头，迎上陈正阳的目光。
“没人教。”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陈正阳的眉头，皱了起来。
萧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贴山靠。我只知道，我必须靠近他，然后……撞死他。”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华丽的辞藻。
只有最赤裸的，最原始的杀意。
这，就是他唯一的真实。
陈正阳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堂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呵……”
突然，陈正阳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好一个杀了他。”
老人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萧索，一丝……赞许？
“你以为，我教给张奎他们的，就是八极拳？”
陈正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自嘲。
“那不是八极拳。那是给普通人强身健体，给武馆开门收徒的健体拳。打起来虎虎生风，好看，热闹，但真上了生死擂，就是个屁！”
萧辰瞳孔一缩。
“真正的八极拳，”陈正阳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是杀人技！”
“是当年祖师爷们在战场上，在万军丛中，一招一式搏杀出来的东西！”
“每一招，都是为了最高效地摧毁敌人的身体！”
“没有花架子，没有点到为止。只有，进，和杀！”
老人的眼中，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光芒。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平和老头，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萧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
他即将接触到这个时代，最核心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萧辰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教？”陈正阳接过了他的话，眼中的光芒，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幅武德二字的书法。
“十年前，我也有个儿子。”
老人的声音，很轻，很飘。
“他叫陈继武。继承的继，武术的武。”
“他三岁站桩，五岁练拳。都说他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十五岁，就已经尽得我的真传。天津城里，同辈之中，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我以为，振华武馆，会在他手里，发扬光大。”
陈正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墙壁。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日本人。”
“一个来交流的日本剑道高手。”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签了生死状。所有人都以为继武会赢，我也以为。”
“他们斗了三百回合。最后，继武的拳头，已经印在了对方的胸口。可对方的刀，也刺穿了他的心脏。”
老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日本人收刀的时候，对着我说，比武，就是战争。留手，就是对对手最大的侮辱。”
“从那天起，我便封了八极拳的杀招。”
“我不想再有第二个陈继武。”
内堂里，一片死寂。
萧辰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签下生死状时，师父会是那样的反应。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一记贴山靠，会给老人带来如此大的触动。
因为，他用最残酷的方式，重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并且，他赢了。
陈正阳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萧辰。
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有悲痛，有追忆，有欣慰，还有一丝……被重新点燃的火焰。
“我今天，在你身上，看到了继武的影子。”
“不。”
他摇了摇头。
“你比他，更狠。”
“你的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的眼里，只有对手的死，和自己的生。”
“你不是一个武人。”
陈正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一把天生的，为杀戮而铸的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我陈家的八极拳，不能就这么断了。”
“这门杀人的技艺，也不该被埋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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