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衙，后堂签押房。
烛火在琉璃罩中跳跃，将陈瑜疲惫却更显冷硬的面容映在窗纸上。他刚用清水净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为重伤村民止血时沾染的温热黏腻。桌上，摊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报，详细记录了张家庄斗法、荒林遇伏、村民死伤及莫问天遁走的全过程。字里行间，浸透着血腥与未散的杀机。
“大人，” 济南知府赵文康躬着身，额头冷汗涔涔，官袍的后背已湿透一片，“下官…下官失察！竟让白莲妖孽在治下坐大至此，更害得大人遇险，百姓罹难…下官罪该万死！” 他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去。陈瑜遇刺，还死了村民，这简直是捅破天的大事！他这顶乌纱，怕是要到头了。
陈瑜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容置疑：“赵知府，眼下不是请罪的时候。其一，速派得力人手，厚殓抚恤死难乡民，重金救治伤者，务必安抚其家人！其二，立刻封锁张家庄通往各处要道，尤其那荒林方向，严查可疑人等！其三，提调府衙所有卷宗，近半年乃至一年内，凡涉及‘妖言’、‘聚众’、‘神迹’、‘离奇死亡’之案牍，无论大小，悉数调来！其四，传令三班衙役、巡检司兵丁，全员待命，枕戈待旦！随时听候调遣！”
“是！是！下官遵命！这就去办！” 赵文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陈瑜的目光落回奏报上，手指重重地点在“莫问天”、“祝由叛徒”、“《灵枢蕴神篇》残卷”、“白莲地藏法王”这几个触目惊心的词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叛徒不仅精通邪术，更心机深沉，狡诈狠毒。他盘踞济南绝非一日，此次借新粮丰收煽动乡民受阻，又在自己手下吃了大亏，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其下一步会如何？是潜伏更深，还是狗急跳墙？他手中掌握的那些祝由邪术，若与白莲教煽动民变的伎俩结合…
想到此处，陈瑜再无犹豫，提笔蘸墨，在奏报末尾，以最凝重的笔触又添上一行小字：
“臣泣血再奏：叛徒莫问天，身负祝由秘术，凶狡绝伦，今遁入山林，如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其与白莲妖教勾连之深，恐远超预估。为社稷计，为苍生计，臣恳请陛下，速发雷霆！调东厂、锦衣卫精干力量入鲁，犁庭扫穴，务将此獠及邪教骨干，一网成擒！迟则恐生惊天巨变！臣瑜，顿首再拜！”
写完，他取过特制的火漆印，将奏报封得严严实实，交给早已候在门外的东厂信使：“六百里加急！直送司礼监萧公公，呈陛下御览！不得有误！”
“遵命！” 信使接过密函，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转身冲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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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紫禁城，乾清宫。
砰——！
一声巨响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弘治帝拍案而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龙纹和田玉镇纸竟被他一掌拍得裂开数道细纹！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一双眼睛因为震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中那份已被揉皱的奏报，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页点燃！
“逆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皇帝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震得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面无人色，噗通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刺杀朝廷钦差！屠戮朕之子民！以妖术邪法蛊惑人心！坏朕推广新粮、解民倒悬之国策！更…更身负前朝禁术，图谋不轨！” 弘治帝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怒火几乎要冲破殿宇，“白莲妖教！莫问天！好！好得很！真当朕的刀，不利了吗？！”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燃烧的雷霆，射向御阶下肃立的几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萧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二人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帝王之怒，饶是位高权重、见惯风浪，此刻也觉心惊胆战，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萧敬！”
“奴婢在！” 萧敬连忙匍匐在地。
“拟旨！济南知府赵文康，昏聩无能，治下不靖，致使妖孽横行，钦差遇险，百姓罹难！着即革职，锁拿进京，交刑部议罪！”
“奴婢遵旨！”
“萧敬！牟斌！” 弘治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刺骨的杀意。
“奴婢（臣）在！” 两人同时跪倒。
“东厂、锦衣卫听令！给朕调集精兵强将！刘瑾，你亲领东厂得力档头、番役一百！牟斌，你亲率锦衣卫缇骑、北镇抚司刑讯好手一百！即刻启程，奔赴山东！朕赐尔等临机专断之权！”
弘治帝走下御阶，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他停在萧敬和牟斌面前，俯视着两人，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挖地三尺也好，刮骨熬油也罢！十日之内，朕要看到济南府境内所有白莲妖教的香坛、窝点，被连根拔起！所有大小头目、骨干信徒，给朕一个不漏地抓回来！”
“那个叫莫问天的妖道！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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