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梆子敲过三更,京城彻底沉入梦乡,白日里的喧嚣被寂静吞噬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夏虫,有气无力地嘶鸣几声。
陈瑜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薄衫,像个幽灵般在杳无人声的街巷里穿行。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勉强勾勒出两旁房屋狰狞的轮廓。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纸条,指尖冰凉。城西土地庙……“同道”……还有那个诡异的半睁眼符号。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但更深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又推着他一步步向前。
“公子……老奴……老奴总觉得心里发毛……”张伯佝偻着身子,紧紧跟在陈瑜身后半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充当武器的烧火棍,警惕地左顾右盼,看谁都像歹人。
“别自己吓自己,张伯。”陈瑜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既然知道‘祝由’二字,又提到我爹……总得弄个明白。”话虽如此,他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这“同道”是敌是友?那“叛徒”又是何方神圣?感觉刚抱上太子爷的金大腿,还没捂热乎,又卷进了另一桩更玄乎也更危险的麻烦里。
城西本就偏僻,土地庙更是荒废已久。远远望去,那小小的庙宇蜷缩在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下,黑黢黢一片,只有残破的屋顶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庙门只剩半扇,歪斜地挂着,像个掉了牙的老人的嘴。一股陈年尘土混合着腐败草木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陈瑜深吸一口气,示意张伯留在外面一棵大树后放风,自己则定了定神,迈步跨过那腐朽的门槛。
庙内比外面更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缕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裂缝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反而衬得四周的黑暗更加粘稠深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呛得人想咳嗽。正对门口的土地公神像早已褪色剥落,泥胎斑驳,半边脸塌陷下去,空洞的眼窝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供桌歪倒在一旁,上面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积灰。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外面的虫鸣似乎都消失了。
陈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他屏住呼吸,试探着低声开口:“有……有人吗?在下陈瑜,应约前来。”
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小庙里激起一点微弱的回响,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就在陈瑜以为对方爽约,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准备转身撤退时——
“呼……”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吐息,突兀地从神像后面传来!
陈瑜浑身汗毛炸立,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门框。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黑影,如同从墙壁里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土地公神像背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来人身材矮小瘦削,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短打,头上扣着顶破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干瘪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胡须。他走路完全没有声音,像踩在棉花上。
“陈瑜?”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难以辨别的口音。
“是……是我。”陈瑜强自镇定,心脏却擂鼓般狂跳,“阁下是……”
“你可以叫我‘老鬼’。”斗笠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哼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股森然的寒意。他缓缓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黑暗,直直刺入陈瑜心底。
陈瑜被这目光看得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今日在巷口,用的可是‘金鞭断流’止血咒?”老鬼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陈瑜心头剧震!对方连咒语的名字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是……是家传的一些小法门……”他含糊道。
“家传?”老鬼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悲凉?“哼!陈淮安那个榆木疙瘩,自己半瓶子醋晃荡,教出来的儿子倒是胆大包天!”
陈淮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陈瑜!这正是他这具身体原主那个早逝秀才爹的名字!原主的记忆碎片里,父亲陈淮安是个沉默寡言、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除了教他识字读书、偶尔写写画画,从未显露过任何异常!祝由术?父亲?
“您……您认识家父?”陈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岂止认识!”老鬼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当年在蜀中,我,你爹陈淮安,还有……那个叛徒,是同拜在一个师父门下的师兄弟!你爹性子最是古板谨慎,只肯学些皮毛强身健体,还总说这是‘怪力乱神’、‘非君子之道’,早早便脱离了师门,跑到这京城考他的功名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老鬼摇了摇头,斗笠下的目光扫过陈瑜,“他这儿子,倒是比他‘出息’,敢在大街上用祝由术救人!还画得一手好‘画’!”最后两个字,带着明显的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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