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是刀子,割在脸上生疼;而越往东走,这风便化作了绸缎,虽说里头偶尔夹着点沙砾,但好歹是不想要人命了。
离开那片差点埋了我的雪原,算起来也有些日子了。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就像我和孙墨尘胯下那两匹也学会了偷懒的马。
这一路向南又向东,眼瞅着那满世界的白茫茫像是被人用大扫帚一点点扫去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泥土里钻出来的绿意,还有那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不再显得那么压抑的天。
我身上的棉袍早就穿不住了。
那件救了我半条命的厚棉袍,如今裹在身上就像是背了一床浸了水的棉被,闷得人心里发慌。
于是我把它扒了下来,十分郑重地卷好,塞进了马背上的行囊里。
取而代之的,是孙墨尘的一件外衫。
深灰色的,料子不算顶好,但胜在针脚细密,透气。
这是我死皮赖脸借来的。
我的道袍在雪窝子里滚成了破布条,早在驿站就被我不小心当引火物给烧了半截。如今除了这件外衫,我若是再脱,怕是真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
这衣裳穿在我身上有些大,袖子长出一截,我就把袖口挽起来,露出半截手腕。腰身也宽,我就用原来的腰带死死勒住,硬是把一件男人的长衫穿出了几分不伦不类的侠气。
为此,孙墨尘没少翻白眼。
“好好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倒像是那戏台上偷了老爷衣服穿的小厮。”
他骑在马上,手里把玩着那根不知从哪折来的狗尾巴草,嘴里吐出来的话依旧是不带半个脏字却能把人气得半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是觉得挺满意。
“孙神医此言差矣。这叫‘形散而神不散’。再说了,我把你这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就连那领口陈年的药渍我都给你搓下去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孙墨尘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心疼衣裳。
他是嫌弃我那一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傻乐呵劲儿。
自打从那雪原里爬出来,我觉得自己像是换了双眼睛。
以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里想的却是那山有没有南屏山高,那水有没有清心观里的井水甜。再不济,就是想着若是苏世安在,他会怎么吟诗作对,怎么把这荒郊野岭夸出一朵花来。
那时候的我,与其说是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梦游。
身子在江湖飘,魂儿却还锁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小笼子里。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晚的狼血烫醒了我,那晚孙墨尘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也骂醒了我。
如今再看这路边的景色,我看到的不再是死物。
那路边一丛不起眼的野草,孙墨尘随口提了一句叫“断肠草”,我便记住了它的叶片带着细细的锯齿;那树梢上跳过的不知名野鸟,叫声尖锐刺耳,我却觉得比那笼中金丝雀的婉转啼鸣要带劲得多。
我开始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去记路,而不是像个盲人一样跟在孙墨尘马屁股后面。
“前面那个岔路口,往左是官道,平坦但绕远;往右是小道,近了三十里,但要翻一座秃头山。”
我勒住缰绳,指着前面的路口,颇有些得意地回头看向孙墨尘。
这是我刚才跟路边一个挑担子的老农打听来的。
为此,我还搭出去了半块干饼。
孙墨尘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哟,看来脑子里的冰碴子化了不少,知道问路了。”
他策马走到我身边,朝着右边那条小道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那就走右边。”
“为何?”我有些不解,“那老农说右边路难走,全是碎石头。”
“因为左边那条官道上,有一家黑店。”孙墨尘淡淡道,“上个月刚毒翻了一队行商,尸体估计都还没烂透。”
我后背一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软剑。
“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风吹来的方向。
“风里有人血味,还有一种蒙汗药特有的甜腻味。你若是想去给人家送菜,我也不拦着。”
我吸了吸鼻子。
除了路边野花的香味和泥土的腥气,我什么也没闻到。
但我信他。
这家伙虽然嘴毒,但那鼻子比狗还灵,那双眼睛比鹰还尖。
这就是江湖。
书里写的江湖是鲜衣怒马,是快意恩仇。
可只有真的把脚踩进泥里,才知道江湖是这些细碎的、要命的、藏在暗处的门道。
而孙墨尘,就是那个硬拽着我,把这些门道一点点掰碎了揉进我脑子里的人。
我们走了右边的小道。
果然难走。
碎石嶙峋,马蹄子踩在上面直打滑。
但我没抱怨。
我学着孙墨尘的样子,尽量放松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调整姿势,既省力,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翻过那座秃头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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