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的时候，裴承泽正在和裴秀宁争论一道算学题。
“这里要用勾股定理，不是开方！”裴秀宁指着弟弟的草稿纸。
“阿姐你不懂，这是立体几何，要考虑……”裴承泽话没说完，就被桃夭冲进来打断了。
“小郎君！快！宫里来人了！圣人召你即刻进宫！”
裴承泽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作业还没写完。
裴琉璃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儿子一脸“完蛋了要被老师叫家长”的表情。她差点笑出声——这种时候还能想到作业，不愧是她儿子。
“别怕，”她一边给儿子换衣服一边快速叮嘱，“圣人问什么答什么，不会就说不会，千万别逞强。记住，你是八岁的孩子，八岁！”
“可阿娘，”裴承泽小声说，“我昨天刚过完九岁生辰。”
“……那就九岁！”裴琉璃瞪他，“总之，适当的时候可以装傻，懂吗？”
裴承泽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其实不太懂为什么要装傻，但阿娘这么说，一定有道理。
裴琰之亲自送儿子到宫门。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跟着内侍走进巍峨的宫门，他手心全是汗——比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
李隆基在御书房见的裴承泽。
没有朝臣，没有太监，只有皇帝和一个九岁孩子。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裴承泽按母亲教的，跪下磕头，动作标准得像个木偶。李隆基让他起来，赐座——是个小绣墩，比正常椅子矮半截，显然是给小孩准备的。
“裴承泽，”李隆基拿着那份《新式织机进献疏》，“这上面的东西，是你想出来的？”
“回圣人，是。”裴承泽坐得笔直，声音有点抖。
“给朕讲讲。”
裴承泽咽了口唾沫。他想起母亲说的“通俗易懂”，于是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炭笔——这动作让旁边的内侍眼皮跳了跳，但皇帝没说话。
“圣人您看，”他蹲在地上开始画，“现在的织机是这样的……”
他画了个简陋的织机图，又画了自己改进的版本，用箭头标注改进处，旁边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省力30%、提速50%、故障率降低……
李隆基看着那堆鬼画符，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是看不懂，是太看懂了——这孩子画的不是图，是另一套他完全陌生的思维体系。
“这些数字，”皇帝指着那些百分比，“你怎么算出来的？”
“试验啊。”裴承泽理所当然地说，“我让家里的木匠做了十个模型，一个一个试，记录数据，然后取平均值……”
他说得兴起，完全忘了母亲“装傻”的叮嘱，开始滔滔不绝讲起控制变量、重复试验、统计分析。
李隆基听着听着，眼神变了。
作为一个开创了开元盛世的皇帝，李隆基自认见多识广。他懂诗书，通音律，知兵事，识人才。
但他不懂这个九岁孩子嘴里冒出来的东西。
什么“标准化生产流程”，什么“质量管理体系”，什么“投入产出比分析”……每个词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孩子不是空谈理论。他随手就从本子里翻出几十页试验数据，从木材湿度对机件的影响，到不同织线的最佳张力值，全有记录。
这不是天才，这是……怪物。
“这些，”李隆基终于打断他，“是谁教你的？”
裴承泽一愣，脑子飞速运转——阿娘说不能说真话，那说谁？
“是……是阿娘。”他最终选择说实话，“阿娘说，做事情不能凭感觉，要凭数据。数据不会骗人。”
“你娘还说什么？”
“阿娘说，万事万物都有规律，找到了规律，就能事半功倍。”裴承泽越说越顺，“阿娘还说，创新不是胡思乱想，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他把裴琉璃平时念叨的“科学方法论”原封不动背了出来。
李隆基沉默了。他想起宴席上那个装傻充愣的裴夫人，想起她小心翼翼藏拙的模样，再看着眼前这个知无不言的孩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女人不是没本事，是太有本事，所以不敢露。
“裴承泽，”李隆基忽然道，“若朕让你去国子监，把你这些‘方法’教给其他学子，你愿意吗？”
裴承泽呆住了。他脑子里闪过国子监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再想想自己的炭笔和算盘……画面太美不敢看。
“圣人，”他小声说，“国子监的先生们……可能不喜欢我这个。”
“为什么？”
“因为……”裴承泽鼓起勇气，“因为我的方法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教的是圣贤书，我只会算账和做木工。”
李隆基笑了：“那朕单独给你开个学堂，如何？”
这下连旁边的内侍都惊了。皇帝给个九岁孩子开学堂？这恩宠也太过了！
裴承泽却摇头：“谢圣人恩典，但……但孩儿不想当先生。孩儿还想学更多东西，阿娘说，学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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