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花期里的约定
入夏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定军被雷声惊醒时,窗外的向日葵已经长到半人高,墨绿色的叶片在风雨里翻卷,像无数只攥紧的拳头。他摸出怀表看了眼,凌晨三点十七分——十年前的这个时刻,李建国正在安县工地的临时工棚里,用手电筒照着图纸修改排水方案,雨水顺着棚顶的破洞落在纸页上,晕开一片墨痕。
“林检!不好了!”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安县希望小学的东楼漏雨了!孩子们的课本全湿了!”
林定军抓起外套冲进雨里,车刚驶出检察院大院,就看见花坛里最高的那株向日葵被狂风拦腰折断,花盘却还倔强地朝着安县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李建国日记里的话:“向日葵的秆子脆,但根扎得深,只要根还在,断了也能发新枝。”
赶到安县时,天色已经泛白。东楼的走廊里积着水,孩子们正蹲在教室门口抢救课本,小雅举着块塑料布挡在一摞作业本上,裤腿全湿透了,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见到林定军,她突然扑过来:“林叔叔,李叔叔种的向日葵会不会被淹了?”
“不会的。”林定军脱下外套裹住她,“向日葵不怕雨,就怕没人给它们扶一把。”他转头对跟来的施工队说,“先把孩子们的课本搬到操场的帐篷里,再修屋顶。”
张沐阳带着工人冒雨爬上东楼楼顶时,林定军才发现他的左手缠着绷带——是昨天钉标牌时被钉子划破的。“没事,小伤。”年轻人咧嘴笑,露出和张科长年轻时一样的虎牙,“我爸在看守所里打电话,说李叔叔当年修屋顶,也被钉子扎过,还说‘流血总比让孩子淋雨强’。”
雨势渐小时,林定军在东楼的墙角发现了个奇怪的排水口。水泥边缘有明显的修补痕迹,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李”字。张沐阳用撬棍撬开时,里面掉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里装着卷油纸,裹着份泛黄的排水改造图,落款是“李建国 2018.6.1”。
“这是……”张沐阳的声音发颤,图纸上的改造方案,竟和他昨晚刚画的几乎一样,“我爸说李叔叔当年总往墙角钻,原来是在偷偷改排水……”
孩子们围过来看图纸,小雅突然指着油纸里夹着的种子袋:“这是向日葵种子!”袋子上写着“备用种”,下面画着个简易的花坛,旁边标着“检察院门口”。
林定军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十年前李建国坠楼后,现场勘查记录里有个“不明种子袋”,当时被当成无关物品归档,直到他重生后整理旧物,才在档案室的角落里找到——原来这袋种子,本是要送到检察院的。
“我们去检察院补种吧!”小雅举着种子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李叔叔肯定是想让检察院的叔叔阿姨也能看到向日葵。”
暴雨过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当孩子们举着种子袋站在检察院花坛前时,林定军突然注意到,那株被折断的向日葵旁边,竟冒出了三棵新芽,嫩得像透明的翡翠。张科长不知何时站在花坛边,手里攥着把小铲子,是从看守所借来的。
“我申请了外出劳动。”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狱警说……可以帮着种花。”他蹲下去挖坑,动作还是笨手笨脚,却格外小心,生怕碰伤那些新芽。
孩子们跟着播种时,小雅突然指着张科长的手:“张爷爷,你的手在抖。”
“老了呗。”张科长嘿嘿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当年跟李建国在工地拌嘴,他总说我握钢筋的手稳,现在连铲子都握不住了。”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半截生锈的钢筋,正是李建国当年写着“安”字的那根,“我求狱警让我带来的,想埋在花坛里,给向日葵当肥料。”
林定军接过钢筋,发现上面的红漆被摩挲得发亮,“安”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蹲下身,在花坛中心挖了个深坑,将钢筋轻轻放进去:“就当是……李建国在陪着它们长。”
那天下午,安县的孩子们在检察院的花坛边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李叔叔的向日葵,张爷爷的钢筋,我们的约定。”小雅在木牌背面画了个日历,圈住了七月十六日——李建国的忌日。
“那天向日葵应该开花了。”她仰着小脸对林定军说,“老师说,开花就是植物在笑,李叔叔看到肯定会很高兴。”
离开检察院时,张科长被狱警接走。经过花坛时,他突然回头,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晃的幼苗,声音很轻:“告诉孩子们,等我出去了,给它们搭个防台风的架子。”
林定军站在木牌前,看着夕阳把所有影子拉得很长。花坛里的向日葵幼苗已经长到膝盖高,叶片上的水珠在光线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他摸出怀表,表盘的裂痕彻底消失了,指针稳稳地走着,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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