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夜的光漫过电视屏幕,曹小军怀里的孩子呼吸均匀,小脸蛋蹭着他的胳膊。
他眼角余光扫向身旁的吴细妹——她望着田宝珍的身影,嘴角弯着温柔的弧度,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进了眼里。
这画面轻轻撞进他心里,忽然就牵出了很多年前,倪向东说过的那句话。
第一次听见“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烂泥”时,他正蹲在巷口帮人补胶鞋。铁丝尖戳破指尖,血珠渗进发黑的橡胶缝里,他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像应和“今天有风”那样平常。
那年他刚满十六,巷尾矮屋里阿公的咳嗽声混着霉味飘过来,一下就勾回了三年前的雪夜。
那天妹妹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继母却抓起药罐狠狠摔在地上。
碎瓷片溅到妹妹冻紫的手背上,她疼得小声哭,继母却骂:“丫头片子养着也是浪费粮!”那句话像冰锥扎进耳朵,他抱起妹妹疯跑三里地去卫生院,却被值班医生拦在门外:“先把欠的药费结了再说。”
妹妹在他怀里慢慢冷下去的那个凌晨,他攥着冻硬的拳头蹲在雪地里,第一次懂了:原来有些命,连被好好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继母的儿子,那个比他小四岁的男孩,故意翻出他藏在箱底的、妹妹留下的旧棉袄。当着他的面,男孩把棉袄撕得粉碎,还笑着喊:“你妹就是个短命鬼!”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抄起灶台上的剪刀就冲了过去。剪刀尖扎进男孩眼眶的瞬间,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那年摔在地上的药罐,清脆又绝望。
阿公卖了家里唯一的老黄牛,才凑够钱赔给继母,可父亲也容不下他了。阿公连夜带着他离开那个“家”,走之前叹着气拍他的肩:“小君,咱这辈子,别再惹事了。”
他以为跟阿公相依为命,日子总能熬出头。直到阿公一场风寒拖成重病,躺在医院里连最便宜的药都买不起。
他饿极了,去抢了倪向东带头的小团伙手里的饼,因为没钱他甚至想自己做纸衣——他没别的办法了。
倪向东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墙角啃饼,眼泪砸在饼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是倪向东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他,还帮着凑了丧葬费,他才总算让阿公安安稳稳入了土。
“跟我去城里混吧,能挣钱!”倪向东拍着他的肩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曹小君。”他回答。
“哪个君?”倪向东接着问。
“君子的君。”两个人一问一答。
倪向东笑了笑:“世上不干正事的君子多了,反正你阿爸也不要你了,不如把‘君’改成我名字里的‘军’,以后咱哥俩更亲!”
他没多想就应了。后来才慢慢察觉,也许从“曹小君”变成“曹小军”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注定要做倪向东的陪衬——可那时候,他心甘情愿。
从那以后,倪向东打架,他递砖头;倪向东欠赌债,他去工地打三份工还;倪向东犯了错,他就替倪向东去坐牢。
有人说他傻:“倪向东在外面潇洒,次次让你替他蹲大牢,我都替你不值!”他却不觉得——能有个“兄弟”让自己掏心掏肺,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每次出狱,倪向东都会来接他,递上一瓶冰汽水,说句“走,哥带你吃好的”,他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蛮好。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相依为命”能过一辈子时,吴细妹出现了。
第一次见吴细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眼神里藏着怯生生的慌,正被一群混混围着推搡。
他和倪向东冲上去解围,倪向东一马当先挡在前面,像开屏的孔雀,对着吴细妹自我介绍:“我叫倪向东,一江春水……”“……向东流。”吴细妹轻声接话,眼里闪着欢喜的光。
那一刻,他站在后面,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
后来他在一部电视剧里看到句话:“一子慢,满盘皆落索。”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懂——吴细妹的眼里,从来没看见过他。
可他没难过,只想着只要他们三个能好好的,能一直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
直到有次出狱,接他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倪向东身边站着吴细妹。倪向东还笑着跟吴细妹打趣:“派出所,小军的家啊!”
他急忙打断:“啰嗦!”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坐牢觉得不好意思,也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喜欢上吴细妹了。
再后来,吴细妹开了家小理发店,白天剪发,晚上还去读书。他每天收工后都会绕路过去,有时帮她修修坏了的理发椅,有时就坐在门口等她下班,递上一瓶温好的牛奶。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觉得日子好像真的在变好。
可命运没打算放过他们。
倪向东的嚣张惹来了仇家报复,吴细妹怀的孩子没保住。悲伤像乌云压在每个人心头,他看着吴细妹红肿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
那天,他单枪匹马拎着一根棍子,一挑六去找仇家报仇。棍子挥舞的时候,他没觉得怕,只觉得自己帅极了——他要护着吴细妹,哪怕拼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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