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正从四肢百骸飞速流逝。
粗糙冰冷的水泥地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体残余的暖意,裸露的指尖和贴着地面的脸颊最先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皮肤,渐渐蔓延至全身。
蜷缩的身体仿佛正在一寸寸地与这片坚硬、冷漠的地面同化。
只有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从鼻翼间逸出的、带着颤抖的呼吸,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在顽强地跳动。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刚落,洛老师抱着语文课本走进教室。
她习惯性地抬眼扫过全班,目光从第一排缓缓移到靠窗的位置——那里是空的。
叶晓月的座位收拾得一丝不苟,课本边缘对齐叠放在桌角,笔袋拉链严丝合缝,椅子却被规整地推进课桌下方,空荡得让人心慌。
洛老师的心尖莫名一坠。
她放下课本,指节在讲台边缘无声地敲了敲,声音比平时沉缓了些:“副班长人呢?”
教室里的细微声响瞬间凝结。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窸窣、课桌下的窃窃私语——全都消失了。
几十道视线茫然地交换着,最终汇聚成一个空白的答案。
洛老师的目光精准地落向叶晓月的同桌——凌天恒垂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捏着书页的指关节却绷得泛白,泄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用力。
“班长,”洛老师点名,声线清晰,“你同桌,去哪了?”
凌天恒倏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及捕捉的仓惶。
早晨的画面不受控地撞进脑海:叶晓月低着头,鬓角碎发滑落,几次欲言又止的提醒都被他惯性地咽了回去;课间她独自趴在桌上微蜷的身影,像只被雨淋透、强撑着的雏鸟。
这些当时被忽略的碎片,此刻尖锐地拼凑起来。
“不知道。”他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半度,字句简短。话音刚落,他已霍然起身,椅腿划过地面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响,“洛老师,我去找。”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洛老师微怔。
凌天恒素来是班级秩序的冰山一角,事不关己便巍然不动,主动寻人?还是叶晓月?她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心头那点不安瞬间扩大,没有丝毫犹豫:“好,快去!注意安全,找到立刻告诉我。”
“老师,我们也去!”话音未落,夏晓琳已弹了起来,脸色发白。
赵雨萱和江晓璇紧随其后,三个女孩眼中都盛满了焦灼。
夏晓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早晨叶晓月接过她递去咖啡时,那浮肿泛红的眼眶和强挤的笑容,此刻回想起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洛老师看着女孩们急切的脸庞,又扫了眼窗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果断挥手:“你们三个一起,分头找!别跑远,随时联系!”
四人涌出教室。
洛老师翻开课本,刚讲了两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刺眼的空位。
教室里弥漫着无形的低气压,学生们心神不宁,有人频频望向门口,有人无意识地咬着笔帽——叶晓月是班级的定盘星,更是全校瞩目的标杆,她的骤然消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走廊上,夏晓琳三人迅速分工。
赵雨萱朝着食堂方向疾跑,她记得叶晓月午饭几乎没动筷子;江晓璇直奔操场,余光扫过空旷的看台,夏晓琳则沿着教学楼走廊疾走,从一楼堆满杂物的器材室到三楼寂静空旷的图书馆阅览区,压低声音一遍遍唤着“晓月”,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回应她的只有走廊空旷的回音和越来越沉的心跳。
凌天恒却径直拐向了教学楼侧翼。
老旧狭窄的楼梯间光线昏暗,阳光从积尘的高窗斜切而入,在台阶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栅。
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向上冲,锈蚀的铁门挡在眼前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他深吸一口混杂着铁锈和尘埃的空气,猛地推开了门。
呼啸的风瞬间灌满楼道,裹挟着天台上荒草干枯的气息。
凌天恒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旷的水泥平台,最后死死钉在东北角的阴影里——叶晓月蜷缩成一团倒在那里,深灰色的制服裤蹭满了灰泥,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泪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干涸,散落的发丝被冷汗黏在鬓角。
“叶晓月!”凌天恒的声音第一次撕裂了平日的冷硬冰层,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惊悸。
他几步冲过去,单膝跪地,手指试探地、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肩头——冰凉!
那寒意瞬间窜遍他全身。没有丝毫犹豫,他动作略显生涩却异常坚定地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稳稳地将那轻飘飘的身躯横抱起来。
叶晓月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口,呼吸微弱得似有若无,濡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凌天恒只觉得喉咙发紧,平日的刻薄言辞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句压得极低的、从未有过的安抚:“别怕,先去医务室。”
他抱着她转身,步伐又快又稳,仿佛怀中之物重于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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