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派人多打探着,有消息即刻回禀。”王士祯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迟暮的倦怠,“你下去吧。”
管家福全躬身应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连带着将那点药香也一并带离了书房。
王士祯独自留在书斋里,目光扫过满架典籍,最终落在案头那方“苍璧流云”砚台上。他捻起墨锭,蘸了点清水,不疾不徐地细细研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倒比那顽劣孙儿读书时的动静还要悦耳几分。
他心里自有一本明账:儿子们各有前程,老大在户部当差,老二外放做了知府,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孙子辈里,平成平定虽不算顶尖聪慧,却也踏实肯干,将来守着家业不成问题。唯独那三个外孙,毕竟是外姓,他能护一时护不了一世。得先探探这三个小子的底子,若是那块科举的料,他便豁出这张老脸,托几位老友提携一二;若是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便托付给齐方起,将来做个幕僚清客,也能混口安稳饭吃,不至于在这人吃人的京城里被人欺辱。
须臾,墨汁研得浓淡相宜,王士祯提起狼毫,蘸了墨,给几位相交半生的老友写了信。信里没提别的,只说自己藏了三十年的珍本古籍,愿意拿出来共享,让他们派人来抄录副本。这话说得大方,实则是在为后辈铺路——读书人最看重的便是藏书,他这一手,既卖了人情,又能让后辈借着抄书的由头,多结识些文坛前辈,算是一举两得。
写完信,王士祯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便端起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凉茶入喉,沁凉的滋味驱散了几分倦意,他索性又起身,将自己半生所作的诗作翻出来整理。泛黄的诗稿堆了满满一案,他逐页翻看,时不时提笔修改几个字,又开始着手编纂自己的《年谱》。写着写着,忽然想起老友宋荦近来赋闲在家,便又添了一笔,打算请宋荦为自己的《香祖笔记》作序。
忙完这些,王士祯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来。他摸索着从抽屉里找出信纸,给弟子禹之鼎写了封信,让他速速来京一趟。信里说得恳切——他自觉时日无多,想让禹之鼎为全家人画一幅群像,将来挂在祠堂里,供后人瞻仰,也算不枉他在这人世间走了一遭。
若是宜修瞧见这一幕,定会忍不住摇头惊叹。这位老先生哪里知道,自己还能健健康康活到康熙五十年,此刻这般殚精竭虑地安排身后事,倒是白添了许多无端的愁绪。
即便瞧不见王士祯的举动,宜修心里也满是挥之不去的愧疚。重生以来,她为了自保,为了护住弘晖,算计过不少人,踩过不少暗礁险滩。唯独王士祯,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却因她的私心,被摆了一道——那所谓的“调养圣药”,说穿了不过是些滋补的寻常药材,不伤身,却也没半分效用。
她只能暗中弥补,让染冬多派些人手照拂王家的日常起居,又托人四处搜罗孤本善本,悄悄送到王府书房,连个落款都不敢留。原以为自己在深宫沉浮里,早就磨掉了所有善心,可真对一个无辜的老者下手后,心虚、愧疚、寝食难安,这些被她刻意压抑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从未真正消失。
四月初一,长乐苑的夜凉如水,月色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胤禛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那件天蓝暗纹寝衣的领口松松散散,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脖颈,却没半分闲适之意。他眉头紧锁,眼底满是郁结——这几日太子和大阿哥的门人在朝堂上互相攻讦,闹得乌烟瘴气,太子还多次为八妹妹出言辩驳,可皇阿玛却始终冷眼旁观,不闻不问。这态度,让他心里又凄又盼。
凄的是,太子一日在位,他便一日只能俯首称臣,难有成龙之机;盼的是,皇阿玛的沉默,未尝不是一种态度,或许,这便是天意的转机?
可转念间,幼时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太子牵着他的手在御花园里扑蝶,佟额娘去世后,太子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说“小四别怕,有二哥在”。前几日,太子还拉着他的手念叨:“怎么不见弘晖?四弟啊,你别总抓着孩子死读书,多放他出来玩玩,总得让孩子比咱们当初过得好些。”
想到这些,胤禛又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真是太不是人了!
可心底的野心,却像野火烧不尽的春草,疯了似的往上长:没了二哥,大哥早已被圈禁,三哥只知舞文弄墨撑不起大局,剩下的弟弟们要么年幼,要么心思不正。这大清的万里江山,舍我其谁?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太子、大哥、三哥、八弟、十三弟,还有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老十四,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轮番闪过,五味杂陈,乱得像一团麻。
“爷再翻一次身,我就让您下半夜彻底躺平,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宜修的声音凉凉地响起,她半靠在床头,晃了晃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她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到底,就是又想要脸面,又想要兄弟情谊,偏偏还放不下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这世间,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宜修重生之大清四福晋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宜修重生之大清四福晋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