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桥上的空气开始波动,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幻影渐渐浮现——不只是跳舞的人群和工匠,还有历代从桥上走过的侗族男女,迎亲的队伍,节庆的游行,赶圩归来的商贩...程阳桥百年来的记忆如同翻开的画卷,在月光下一一展现。
老岩泪流满面。他终于明白,这座桥承载的不仅是交通的功能,更是侗族人百年来的生活、信仰和记忆。那些幻影不是鬼魂,而是深深烙印在木头里的时光。
“我不会让他们拆了你。”老岩抚摸着桥柱,像抚摸亲人的脸庞,“我会找到办法,留住我们的根。”
第二天,当建军带着县里的人来到桥头,准备宣布关闭桥梁时,老岩拦住了他们。
“给我三天时间,”老岩目光坚定,“我能平息这一切。”
建军犹豫不决,但县里的民俗学者却表现出浓厚兴趣,“吴老,您打算怎么做?”
“按照侗家古老的方式,与桥魂对话。”
接下来的三天,老岩按照侗族古老的传统准备仪式。他请来了村中仅存的几位会唱全套“耶歌”的老人,收集了八寨侗人的衣物碎片,又从每家每户要来一捧米,一丝线。
农历八月初一,月相渐亏。程阳桥前聚集了全村的人,以及县里来的官员和专家。夜幕降临时,老岩身穿传统侗族服饰,手持竹杖,走上了桥。
老人们开始唱耶歌,那古老的多耶舞祭歌在夜风中飘荡。村民们手拉手,围着桥头跳起了多耶舞,步伐整齐划一,如同他们的先祖。
老岩在桥中央点燃了桐油灯,摆出那套传世的榫卯工具,然后开始讲述——讲述程阳桥的历史,讲述建桥的艰辛,讲述每一代守桥人的故事,讲述侗族人与这座桥的情感羁绊。
幻影再次出现,但这次不再令人恐惧。建桥工匠的身影与跳舞的人群重叠,仿佛在与现实中的村民互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历史气息——刨花的清香,桐油的刺鼻,汗水与河水混合的特殊气味。
老岩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我们的根在这里!我们的魂在这里!不要让我们成为断了根的浮萍!”
突然,一道奇异的光笼罩了整个桥梁,所有的幻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然后又倏地消散。桥上只剩下老岩一人,跪在中央,肩膀微微颤抖。
寂静笼罩了一切,然后,桥上传来一声清晰的榫卯合拢的“咔嗒”声,清脆利落,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各归其位。
从那晚起,程阳桥再无异象。多耶舞的脚步声和工匠的幻影都消失了,桥梁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县里最终改变了决定,不再拆除重建,而是采用“修旧如旧”的方式,聘请传统侗族工匠,使用古老的榫卯工艺进行加固修复。老岩和村中几位老人担任顾问,将即将失传的技术传授给年轻一代。
在修复过程中,工人们在主梁的榫卯接合处发现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册子,是1912年建桥工匠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写道:“桥成之日,以魂相守。后世子孙,勿忘根本。”
建军辞去了村支书的职务,专心跟老岩学习侗族木构技艺。他常常抚摸程阳桥光滑的栏杆,感受那百年木头温润的质感。
“岩伯,那些幻影到底是什么?”有一天他忍不住又问。
老岩眯着眼,看着桥上嬉戏的孩子们,“是记忆,建军,是这座桥记住了所有。木头会老去,但记忆不会。只要我们不忘本,桥魂就永远活着。”
夜幕再次降临程阳桥,灯火在廊亭中亮起,犹如一串温暖的珍珠。桥上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和远处飘来的侗族大歌,悠扬婉转,与流水声交织在一起。
老岩知道,那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延续。桥魂已安,因为它知道,这个古老的民族终于找回了与祖先对话的方式,找回了自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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