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夏至刚过,空气黏稠得能拧出甘蔗汁。就在这闷得连狗都懒得吠的夜里,散布在开平乡野的1833座碉楼,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了灯。
不是现代那种刺眼的白炽光,是昏黄的、摇曳的,像浸了油的纸灯笼透出的光,从那些罗马柱旁、巴洛克拱券间、拜占庭穹顶下幽幽渗出。光晕在潮湿的夜雾里化开,给黑黢黢的钢筋水泥楼体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暖昧的橘边。
阿娉正坐在自家那栋“镇澜楼”的门槛上搓麻绳,她是这楼的第四代守楼人。最先察觉不对的是她养的那条老黄狗“旺财”,它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声,不是威胁,倒像是畏惧,夹着尾巴一个劲儿往她腿缝里钻。阿娉抬头,看见自家碉楼顶层那废弃几十年的煤油灯窗,竟也晕开了一团光。
紧接着,光里开始有人影晃动。
起初是模糊的,像是投在水底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戴着窄檐毡帽、穿着阔脚唐装的男人,梳着油亮分头、西装革履的后生,还有挎着包袱、衣衫褴褛的苦力……他们扛着杉木,搅拌着灰浆,喊着含糊不清的号子,身影在光与雾的帷幕后忙碌穿梭。一座座碉楼的骨架在幻影中拔地而起,砖石垒叠的闷响、铁器碰撞的清脆,甚至还有几句飘过来的、带着浓重四邑口音的粤语粗话,都真真切切地钻进耳朵里。
“鬼……鬼建楼啊!”不知谁在村口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整个开平仿佛从沉睡中惊醒了。
阿娉心跳如擂鼓,她扶着冰凉的门框站起身,腿肚子却在打颤。那幻影里,她分明看见一个身材干瘦、眉眼与她过世祖父有七八分相似的老者,正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在尚未封顶的墙垣上铺开。那图纸的样式,那纸张泛黄的色泽,甚至边角那个被虫蛀蚀的小洞……都与她锁在樟木箱底、由南洋堂兄寄回来的那张祖父亲笔绘图,一模一样!
恐慌像田埂边的瘴气,迅速弥漫开来。电话线快被打爆了,手电筒的光柱在乡间小路上乱晃,人们惊惶地聚拢,又因恐惧而不敢靠近那些活过来的碉楼。有老人当场就跪下了,冲着幻影磕头,嘴里念念叨叨着先祖的名讳。小孩子的哭声被大人死死捂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湿润泥土和某种非人气息的怪味。
官方的人很快来了,拉起了警戒线,专家们拿着各种仪器,脸色凝重地记录、测量。他们试图用“集体幻觉”、“特殊地理磁场导致的历史影像残留”来解释,但那声音在1833座同时“复活”的碉楼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阿娉被要求取出那张珍贵的图纸。当她把那卷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纸张在专家面前展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标注,甚至祖父当年不小心滴落的一滴墨渍,都与幻影中老者展示的那张,分毫不差。
“是阿爷……是阿爷他们回来了……”阿娉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怪事接踵而至。
亮灯的第二天,村里最碎嘴、曾扬言要拆了自家破碉楼盖洋房的二叔公,被发现昏倒在自家楼前,醒来后胡言乱语,说有个戴斗笠的“番鬼佬”(华侨)掐他脖子,骂他“数典忘祖”。
紧接着,几个胆大包天、想溜进碉楼偷点“古董”的后生仔,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面无人色地说听见楼里有女人在唱古老的木鱼歌,还有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像极了旧时侨汇庄里的景象。
恐惧开始升级,不再仅仅是视觉的奇观,而是渗入了生活的肌理。夜晚成了禁区,没人敢在碉楼附近逗留。猫头鹰在榕树上发出不祥的啼叫,连风穿过碉楼射击孔的声音,都像是冤魂的叹息。
阿娉守着“镇澜楼”,内心充满了挣扎。这楼是祖父在古巴做猪仔(华工)攒下血汗钱所建,一砖一瓦都浸透着血泪。它既是家族的荣光,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拴在这片土地上,耗尽了她的青春。她曾无数次在梦里诅咒这楼的阴森与不便,渴望逃离。可如今,当先祖的魂灵似乎真的附着其上时,她感到的却不是亲近,而是一种被窥视、被审判的寒意。
一夜,暴雨倾盆。雷声像巨大的鼓槌,敲打着大地。闪电撕裂天幕的瞬间,阿娉透过窗户,骇然看见“镇澜楼”的幻影并未因暴雨而消散,反而更加凝实。那个酷似祖父的幻影,不再专注于建楼,而是站在楼顶,隔着雨幕,直勾勾地“望”着她。那眼神空洞,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凉与期盼。
一道惨白的闪电过后,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阿娉清晰地看到,那幻影抬起手,指向碉楼地下室的入口。与此同时,她胸口的玉坠——祖父留下的唯一贴身物件,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阿娉抓起手电筒,顶着狂风暴雨,用颤抖的手打开那把生锈的铜锁,走进了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地下室。这里堆满了破旧的农具和杂物,她从未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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