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黛玉房里的姐妹们都散了,薛宝钗还想拉着宝玉再去王夫人跟前尽孝讨好,宝玉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嘟囔道:“我又不是和尚道士,也不会医术,去了干看着,反倒添乱,让母亲心烦。”竟是不愿再去。
薛宝钗无法,只得自己去了。宝玉却留了下来,又围到黛玉身边,嘘寒问暖,提醒她晚上门窗关紧,注意安全等等。
黛玉经过这几日,也渐渐看出这贾宝玉虽然痴顽混账,沉溺内帏,有时说话做事不顾分寸惹人厌烦,但心思确实纯净,并无什么真正的坏心眼。又因为青大哥接连为自己出气,狠狠教训了王夫人,她心中对宝玉莫名生出一丝微妙的愧疚,因此面对他的殷勤,倒也难得地没有冷脸相对,反而附和了几句。
宝玉见黛玉今日态度如此“温和”,大感受宠若惊,愈发来了精神,说得更起劲了。
就在这时,诸葛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正好看到宝玉凑在黛玉身边献殷勤的一幕。他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黛玉一眼瞥见,心中顿时一喜,却又不好立刻表现出来。她眼珠一转,立刻抬手扶额,眉头微蹙,做出一副弱不禁风、忽然不适的样子,声音也软了下去:“哎哟…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怕是昨儿没睡好…”
宝玉正说得兴起,见状不由一愣,莫名其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头晕了?但他见黛玉脸色似乎确实有些发白,也不敢怠慢,连忙道:“那妹妹快好生歇着!我…我去给你叫太医!”
“不必了…”黛玉弱弱地道,“歇歇便好…宝二哥且去忙吧…”
宝玉无法,虽然不舍,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等宝玉离开,黛玉立刻从榻上坐起,脸上那点“病容”瞬间被雀跃取代,她几步走到诸葛青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嗔怪又兴奋的意味,娇声道:“青大哥!你昨晚…闹的动静也太大了吧!这下可好,指不定又要招来多少和尚道士捉你呢!”
诸葛青大喇喇地在方才宝玉坐的位置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浑不在意地笑道:“让他们来呗。你青大哥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哦不对,是不怕和尚道士敲门。”
黛玉被他这狂妄又自信的模样逗得抿嘴一笑。
诸葛青目光扫过炕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封面上赫然是《庄子》二字,翻开的篇目正是《逍遥游》。他不由笑道:“哟,林妹妹也在读庄子?”
黛玉点头,在他身旁坐下:“闲来无事,随便翻翻解闷罢了。”
诸葛青拿起书,手指点着其中一行:“‘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那林妹妹如何看待庄子这‘小大之辩’?”
黛玉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和狡黠,故意笑道:“我可不敢在举人老爷面前卖弄学问。若是说差了,定是要被青大哥你狠狠取笑一番的!”
“嘿!你又在我面前弄鬼!”诸葛青被她那灵动的表情勾得心痒,放下书就作势要去挠她痒痒,“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啊!青大哥饶命!”黛玉咯咯笑着躲闪,两人笑闹成一团。
玩闹一阵,两人重新坐好,气息都有些不匀。黛玉脸颊微红,眼眸水亮,更添丽色。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这才正色道:“依我浅见,这小大之辩,该是‘区别’之意。朝菌、蟪蛄为小,冥灵、大椿为大;斥鴳为小,鲲鹏为大。此乃物性本然之区别。”说完,她笑着看向诸葛青,“不知举人老爷又有何高见?小妹洗耳恭听。”
诸葛青笑了笑,摆摆手:“高见谈不上,一点我自己瞎琢磨的想法罢了,也不一定对,说出来咱们探讨探讨。”
他收敛了玩笑之色,缓缓道:“在我看来,这‘辩’字,或许不该简单理解为‘区别’,而更近于‘辩论’、‘辨析’之意。”
黛玉闻言,神色不由认真了几分,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做出聆听的姿态。
诸葛青看她这般严肃,反而有些好笑:“放松些,放松些!咱们闲聊而已,又不是学堂考较,你这么正襟危坐的,倒让我紧张了,怕说错了被你笑话。”
黛玉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稍放松了些。
诸葛青接着道:“庄子还有一篇《齐物论》,讲‘齐物’、‘齐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主张平齐、齐一、等观万物。所以在庄子的哲学体系里,万物本质上是平等的,并没有谁天生就比谁高贵,谁的观点天生就比谁高明。‘大’没有资格嘲笑‘小’的狭隘,‘小’也不该羡慕或妄议‘大’的格局。”
他顿了顿,看向黛玉:“因此,庄子在《逍遥游》里,真正嘲笑的并非‘燕雀’本身之‘小’,而是‘燕雀’那种‘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的、自以为是地去嘲笑‘鲲鹏’的态度。你自身格局小没关系,但你还反过来嘲笑格局大的,这就可笑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越是博大,越显宽容;越是渺小,越爱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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