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运河之上,吞噬了远山近树的轮廓,只留下货船这一方孤零零的、在无垠黑暗中挣扎求存的移动孤岛。船头那盏气死风灯,灯罩被水汽蒙得模糊,投射出的昏黄光晕在夜风中不住摇曳,如同垂死病人最后的心跳,勉力照亮着船头前方一小片不断被船身破开、又迅速合拢的漆黑河水,更反衬出四周那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沉黑暗。
周安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坚硬的船舷边,佝偻的脊背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重压。冰冷的木头透过他单薄破旧的衣衫,将寒意一丝丝渗入他的骨髓,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如同万丈寒渊般的冰冷与绝望。船舱底部传来的、那越来越微弱,如同游丝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的呼吸声,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抬起头,望向那片缀满了冰冷星子、浩瀚却更显深邃冷漠的夜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巨大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几乎要将他这具老迈枯朽的躯壳,连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碾碎、压垮在这无情的运河波涛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犹豫和迟滞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绝望。周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从那种麻木的悲恸中惊醒,警惕地回过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如同困兽般的光芒,右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摸向怀中——那里,紧贴着心口,藏着林虎留下的那柄冰冷而坚硬的匕首,那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依仗。
黑暗中,王账房那张布满岁月沟壑、此刻却交织着复杂难言情绪的脸,在船头摇曳的微弱灯光下隐约可见,显得格外苍老与凝重。他并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停在几步开外,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他的目光先是谨慎地扫过周安那如同绷紧弓弦般戒备的姿态,随即又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飘向那个通往船舱底部的、幽暗如同地狱入口的狭窄方向。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犹豫死死按住,难以启齿。
周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聩。他知道了!这个精明的老账房,定然是听到了什么,察觉到了那隐藏在船舱底部的、足以颠覆所有人命运的惊天秘密!是福是祸?他是来摊牌,索要封口费?还是……已经暗中告发,此刻是来稳住自己,等待巡河漕丁前来拿人?无数个最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周安的脑海,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他握着匕首柄的手更加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弩机,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到来的、最残酷的结局。
然而,王账房并没有如周安预想的那般高声呼喊,引来船上的其他人,也没有立刻转身去寻找看似权威的船老大。他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与周安紧张地对峙了片刻。最终,仿佛在内心中经历了天人交战、百转千回,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踏入了更深的泥潭。他向前极其谨慎地挪了一小步,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如同夜风拂过水面泛起的细微涟漪,几乎要被河水声彻底掩盖:“周……周老哥……下面……下面藏着的那位……可是病得……很重了?”
周安心头如同被重锤猛击,浑身剧震。他死死盯着王账房那双在昏暗中努力睁大、试图传达某种信息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狡诈或是不怀好意。但他看到的,除了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对未知风险的恐惧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挣扎着的、尚未完全泯灭的怜悯,以及一种做出重大抉择前的艰难与决绝。
“你……你听到了什么?到底知道多少?” 周安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敌意与最深沉的试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账房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对自身命运的嘲弄:“老哥,你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何必再互相试探?这船底就这么大点逼仄地方,隔音如同虚设。我王老栓虽老眼昏花,行将就木,但这双耳朵……还不至于完全聋了……那下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虽然模糊,但‘证据’、‘出城’、‘小心’这几个字,我还是听得真真切切……还有那……那呼吸声,”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真切的不忍,“沉重,灼热,却又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那绝不是装出来的,那是……那是真的快要熬干灯油了啊!” 他抬起眼,看着周安那依旧如同护崽母兽般、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紧绷姿态,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世事艰难的无尽沧桑,“老哥,收起你那刀子吧。我王老栓在瑞福祥拨弄了半辈子算盘珠,就是个谨小慎微、图个晚年安稳的老骨头,胆子比老鼠还小,不想惹事,更不想……临了临了,还沾上那足以诛灭九族的、掉脑袋的泼天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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