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的过程,远比去时更加凶险与谨慎。林虎几乎是将他在军中所学的潜行与反追踪本领发挥到了极致。他并未选择来时相对直接的路线,而是如同织网一般,带着林锦棠在城南那片迷宫般的贫民区里,绕行了数条连本地人都未必清楚的、被废弃的窄巷与坍塌的院落。他们踩着湿滑的烂泥,绕过散发着恶臭的积水坑,身影在断壁残垣间时隐时现。林虎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时刻捕捉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任何异响——远处更夫的梆子、野狗的吠叫、甚至是一只老鼠窜过瓦砾的窸窣,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数次突然停下,将林锦棠拉入最深的阴影中屏息凝神,直到确认那偶尔经过的、醉醺醺的流浪汉或者晚归的苦力只是偶然,身后并无那道如影随形的“尾巴”,才继续前行。最终,他们从距离悦来客栈尚有两条街的另一处更为隐蔽、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借助一株紧挨着围墙、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如同夜行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回了客栈那寂静的后院。
周安一直在房中焦灼地踱步,油灯挑得亮亮的,窗纸上伏案的剪影维持了将近两个时辰,他的手心因紧张而满是冷汗。直到听到那约定的、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三长一短叩门声,他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下,几乎是扑到门边,迅速拉开房门,将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二人急切地迎入屋内,又飞快地闩好门。
“公子,一切可还顺利?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周安一边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一边将早已备好的、一直温在暖笼里的热姜茶递到林锦棠手中,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关切。
林锦棠接过那粗陶茶碗,冰冷的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才感到一丝暖意,但那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与胸腔里奔涌的情绪。她的指尖因长时间的紧张、寒冷以及听完赵栓柱诉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但她那双映着灯火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淬炼过的寒星。她顾不上喝茶,用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先将潜入苦力巷的艰险略过,随即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甚至模仿着赵栓柱那悲愤哽咽的语气,将夜访那狭小窝棚、亲耳听闻的少年那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和至关重要的指认细节,复述了一遍。
“……他亲口指认,带头勒索者,被称为‘钱爷’,特征黑胖,嘴角有颗带毛的黑痣,勒索十两‘漂没银’未果后,船只便在平静水域离奇沉没。事后,更有身着号衣的衙役上门威胁,致使其母惊惧病故。”周安听完,脸色凝重得如同结了一层寒霜,他缓缓重复着这些锥心刺骨的关键信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钱爷’,黑胖,嘴角痣,勒索,沉船,威胁……这与张东家等粮商隐晦的抱怨,以及我们此前打听到的钱有禄体貌特征与行事风格,几乎完全吻合!分毫不差!而且,赵栓柱是苦主之子,是那场惨剧的亲历者,他的指认,其分量,远非那些旁观的粮商可比!”
“不错。”林锦棠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她豁然起身,走到桌案前,就着那盏跳跃的、似乎也感受到不平静的灯火,迅速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饱了浓墨,以极其沉稳有力的笔触,写下几行触目惊心的字:
核心人证:赵栓柱(苦主赵老实之子,清江浦沉船亲历者,直面勒索与威胁,明确指认‘钱爷’)
关键旁证:张东家等数名粮商(证实‘钱爷’即钱有禄,及其贪婪跋扈、强取豪夺之行径)
重大线索:永丰仓突发盘库亏空(疑与钱有禄经手廒房直接相关,巨大压力之下,其必有所动)
犯罪动机:赵家沉船命案(勒索不成,杀人毁船?掩盖勒索罪行?其心可诛!)
写罢,她将笔重重搁下,那“其心可诛”四个字,墨迹仿佛带着杀伐之气。她目光如炬,扫过面色凝重的周安与肃立待命的林虎:“如今,线索已然串联,脉络清晰可见。钱有禄,便是这赵家血案,以及永丰仓诸多见不得光弊案的核心枢纽!我们手中虽尚无可以在公堂之上一锤定音的物证,也无其他敢于站出来的旁证,但这些线索环环相扣,相互印证,已足够编织成一份有理有据、逻辑严密、直指其人的密报!足以引起最高层面的警觉!”
“公子的意思是……要动用那枚腰牌了?”周安立刻领会,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那枚刻着云纹的象牙腰牌,是直达九重、上达天听的利器,是他们在淮安这盘死局中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杀手锏,但同样,也是一柄可能引燃自身、招致灭顶之灾的双刃剑。
林锦棠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那枚冰凉润泽的腰牌,握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镇定她翻涌的心神,也提醒着她此举所承载的重量与风险。“是,但并非立刻就用,更不能草率用之。”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还需完成最后一步,如同工匠打磨玉器的最后一道工序,让这份密报更加无懈可击,更加扎实沉重。我们要让陛下看到,这绝非捕风捉影、空穴来风,而是证据链初成、危害已然滔天的确凿之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