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点从缝隙中漏出的、昏黄如豆的微光,林锦棠终于看清了门后的少年。他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身形却瘦小佝偻得可怜,仿佛长期饥饿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倒。身上穿着一身补丁摞着补丁、脏污得几乎看不出原色为何的单薄衣衫,在这深秋的寒夜里,冻得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打着寒颤。脸色是营养不良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承载了太多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巨痛和长期的生存压力,而显得异常突出,里面没有了少年人应有的光彩,只剩下沉重的悲伤、惊惧,以及一丝被残酷现实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沧桑。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赵栓柱的声音依旧抖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哭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为啥……为啥要来找我?我……我啥也不知道!真的啥也不知道!”
“我们是从北边来的客商。”林锦棠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只是用一个模糊且相对安全的说法,“路过淮安,在茶肆里偶然听人提起了清江浦沉船的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意难平。能让我们进去说话吗?外面太冷,你穿得少,而且……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不安全。”
赵栓柱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锦棠,在她那张虽然沾了灶灰却依旧难掩清秀与温和的脸上,以及她身后林虎那沉默如山、却并无半分恶意的身影上,来回逡巡、审视了很久。最终,或许是林锦棠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或许是那句“沉冤得雪”所带来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战胜了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惧。他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一点点地挪开了身子,将那扇破败的门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窝棚内狭小、低矮,林锦棠进去必须深深地弯下腰,才能避免头顶碰到那满是蛛网和霉斑的顶棚。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汗臭味和某种廉价草药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晕眩。所谓的家当,一目了然:一张用几块歪斜的破木板和几摞残砖勉强搭成的“床”,上面铺着些干枯发黑的稻草和一条硬邦邦、黑乎乎、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一个边缘带着巨大缺口的粗陶瓦罐,孤零零地放在角落,大概是兼做锅和碗的功能;墙角胡乱堆着些捡来的碎木柴和不知名的破烂。那盏如豆的油灯,灯芯短得可怜,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坟墓般凄凉。
赵栓柱拘谨地缩在离门最近的角落里,仿佛随时准备夺路而逃,双手紧张地死死绞着破烂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他们对视,瘦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栓柱,”林锦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易近人,更值得信赖,她甚至微微蹲下身,与少年保持平视,“你别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只想问问,去年清江浦那艘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赵老实大叔,当时到底遇到了什么?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好吗?”
一提到“爹”和“那艘船”,赵栓柱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剧烈的颤抖起来,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上。但他死死咬着已经渗出血丝的下唇,硬生生将呜咽声憋了回去,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抽气声。
“我爹……我爹是冤枉的!他是天底下最好、最老实的人!”他终于崩溃般地哽咽着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那船……那船是爷爷留下的,虽然旧,但结实得很!我爹跑了十几年的船,清江浦那段水路,闭着眼睛都能过去!水稳得像镜子!那天……那天更是风平浪静,连点浪花都没有!”
他猛地抬起泪眼,那双过于大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火焰,直勾勾地看向林锦棠,仿佛要透过她,看向那些造成这一切的仇人:“是那些人!是漕运衙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们……他们非要我爹交什么‘漂没银’,说是老规矩,不交足银子,就不给发过闸的牌子,还要扣下我们的船,把粮食都没收!那笔钱……那笔钱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十两啊!我们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我爹跪下来求他们,磕头,说等到了淮安,卖了粮食,连本带利一定补上,他们……他们不答应,还把我爹推倒在地,拳打脚踢……我爹的额头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少年泣不成声,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后来……后来他们大概是怕闹出人命,才骂骂咧咧地放了行……船就这么出了闸……”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没走多远……还没到清江浦最开阔的水面……船就……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倾斜,船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破了,水……水咕嘟咕嘟地往里冒……我爹大喊着让人跳水……他……他拼命把我推到一块大木板上……我……我亲眼看着……看着船头竖起来……看着我爹他……他为了推我那一把,自己没能抓住东西……被……被卷进了漩涡里……” 他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与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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