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抓住了要害。”周安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沉,“据说这钱有禄仗着赵弘文的势,在永丰仓行事颇为跋扈独断,许多原本该仓场大小胥吏、乃至低阶官员均沾的‘常例’、‘好处’,比如‘仓耗’的浮收部分、‘淋尖踢斛’的额外所得、还有各色商人私下孝敬的‘茶水钱’,他都要雁过拔毛,想方设法克扣截留,强占大头。对下面的仓丁、小吏也十分苛刻,动辄呵斥打骂,克扣他们应得的那点微薄分润,视若奴仆。因此,仓场里不少胥吏,甚至包括一些低品级的官员,对他其实早已心怀不满,怨气暗生,私下里怨声载道,只是慑于他背后的赵副使,敢怒不敢言罢了,但这份积怨,如同干柴,只差一点火星。”
林锦棠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动。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钱有禄在永丰仓的不得人心,内部潜在的、被压抑的怨恨,或许正是一个可以悄然利用、伺机而动的绝佳弱点。
“还有一事,或许更为紧要,”周安的声音压得几乎只剩下气音,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紧张,“我那表亲在酒酣耳热之际,舌头大了,才隐约透露,前几日永丰仓突然进行的盘库,并非例行公事,而是上头,可能直指新任总督那边派人搞的突然袭击,确实查出了数额不小的亏空,而且风声很紧,据说问题主要就出在钱有禄直接经手负责的那几个廒房。如今上面追查得甚紧,限期弥补。钱有禄这几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据说连他常去的怡红院都顾不上了,正在四处奔走,上下打点,一方面想方设法筹措款项,甚至不惜借高利贷来填补窟窿,另一方面……恐怕也在暗中物色合适的、没什么背景的替罪羊,准备到时候丢卒保车,把自己摘干净。”
林锦棠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压力之下,人性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往往会暴露无遗。钱有禄此刻内外交困,既要应付上面的追查,又要安抚(或压制)内部的不满,正是最脆弱、也最容易忙中出错、露出致命破绽的时候。
“关于那个在茶社提及的、沉船丧生的赵家,先生可还打听到更多消息?”林锦棠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关键点,这关乎人命,也关乎能否获得最直接的证据。
周安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悲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零星打听了些许。赵家原是这运河上跑了三代船的老户,当家的名叫赵老实,人如其名,是个本分巴交、只知道下死力气的汉子,全家就靠着那条有些年头的旧船勉强糊口。那船沉没的粮食,是他咬牙倾尽多年积蓄,又向放印子钱的‘鼎丰号’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才艰难收上来的,指望着运到淮安卖出好价钱,还清债务,让家里松快些,或许还能给儿子说房媳妇。可就因为不肯满足那些胥吏层层加码的勒索,尤其是那笔强索的、远超常例的‘漂没银’,结果就……船在风平浪静的清江浦段莫名倾覆,船毁人亡,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几块完整的。他死后,妻子本就体弱多病,受不住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一病不起,家里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拖了不到两个月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当时才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名叫赵栓柱。如今这孩子孤苦无依,在码头上给人扛包、做杂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饥一顿饱一顿,住在城外那个鱼龙混杂、肮脏不堪的‘苦力巷’里,租了间漏风漏雨的破屋子勉强栖身,听说冬天最难熬,真是……甚是凄惨。”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个原本虽不富裕但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被无形的贪婪吞噬、碾碎,最终只剩下一缕孤苦无依的游魂。林锦棠 silently clenched her fist, her knuckles turning white, 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这已不仅仅是官场陋规,这是血淋淋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现实!是披着官衣的强盗行径!
“那孩子……赵栓柱,现在具体在苦力巷何处落脚?可知晓确切位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打听到了一个大概方位,就在苦力巷最里头,靠近乱葬岗的那一排低矮窝棚里,具体哪一间,还需到了那边再细问。那里人员混杂,地痞流氓、逃役流民什么都有,环境十分复杂。”周安答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与深深的担忧,“公子是想……要去见那孩子?这……只怕……太过冒险了,那里环境复杂,耳目众多,我们人生地不熟,一旦被有心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那孩子经历巨变,心性如何,是否愿意开口,都未可知。”
“或许,他能告诉我们一些,在茶楼酒肆里、在官衙档案中永远听不到的、最真实、最沉痛、最血淋淋的事情。”林锦棠目光深远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少年孤寂而愤怒的眼神。亲身经历者的血泪控诉,其蕴含的力量与细节,远胜于旁观者的千百句泛泛的抱怨与牢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