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渊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连连摆手:“周兄啊周兄,你这可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永丰仓……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深渊!我早已是局外人,侥幸脱身,实不敢再妄议是非,免得引火烧身,连这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都保不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长期压抑下的恐惧。
林锦棠见状,上前半步,从袖中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雪花官银,并未显得急切,而是轻轻放在门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矮柜上,语气诚挚而温和:“孙先生,晚辈林天佑,冒昧打扰,还望海涵。我等绝非寻衅滋事之徒,亦非官场中人前来查案问罪,只是偶闻风声,心中好奇这繁华盛景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运作机理。先生乃此中前辈,洞若观火,晚辈只想听听内行人的实在话,以解心中惑团,绝无他意,更不敢牵连先生清静。些许茶水之资,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点拨迷津。”
孙文渊看着那锭在黑暗中泛着柔和银光的元宝,又看看面容俊秀、眼神清澈、态度不卑不亢的林锦棠,再瞧瞧一旁神色恳切的故人周安,脸上神色变幻,挣扎与犹豫显而易见。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是认命了一般,侧身将三人让进屋内,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板重新闩好,还特意加了一根顶门杠。
铺子后面是一间更为狭小、仅能容下一桌、一榻、两把椅子的起居室。空气中墨香与霉味混杂。一盏瓦数极小的油灯被点燃,昏黄如豆的光晕勉强驱散了斗室的黑暗,也在孙文渊清癯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示意三人在唯一的桌旁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目光扫过那锭被林锦棠再次推过来的银子,他没有立刻收起,只是用指尖将其拨到桌子中央,哑声道:“林公子,周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朽就说些不打紧的旧闻陈规吧,但需约法三章:第一,出了这个门,老朽今日绝未见过三位;第二,我所言之事,皆乃过往惯例或道听途说,无从考证,信与不信,全在三位;第三,切莫追问具体人名官职,老朽还想多活几年。”
“先生放心,今日之言,出您之口,入我之耳,天地共鉴,绝无六耳相传,更不会给先生带来任何麻烦。”林锦棠神色郑重地保证。
孙文渊这才仿佛卸下了一点重负,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粗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永丰仓……乃漕粮转运之咽喉,存储巨万,周转频繁。说起来,这亏空之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鲜事了,几乎是年年有余,岁岁如此,无非是数额大小、遮掩得好坏之别罢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与讥诮:“仓场管理,看似有朝廷严法,实则陋规繁多,早已自成体系。就说这最基本的‘折耗’,朝廷虽有明文定例,准允千分之三的损耗,但实际运作中,雨水淋蚀、鼠雀偷食、霉变陈化,乃至搬运途中不可避免的洒落,哪一样不能多报一些?仓场老吏,都有一双‘慧眼’和一支‘生花妙笔’,能将这损耗看得格外重些,写得格外多些。这多报的部分,便是第一层油水,唤作‘润笔费’或‘辛苦钱’,自仓丁至仓官,按级分润,心照不宣。”
“其次,便是这入库与出库的‘手段’。”孙文渊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仿佛在拨弄无形的算珠,“粮食入库,有‘淋尖踢斛’,二位想必听说过。胥吏量米时,故意将斛装得堆尖,然后迅猛一脚踢在斛腹,震落浮米,这洒落之地米,按规定需由纳粮户补足,实则多半入了胥吏私囊。而出库时,讲究就更多了。以陈米充新米,是惯用伎俩;在好粮中掺入适量泥沙、糠秕,以增重量;大斗量进,小斗量出……这里面,能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可谓步步生‘金’。仓吏、监仓官、验收官、乃至更高层的分司官员,大多心照不宣,按级分润,形成了一条稳固的利益链。所谓‘亏空’,很多时候,并非真的库中粮食不翼而飞,而是账面上的数字,与实际库存,早已是云泥之别,一本糊涂账罢了。”
林锦棠凝神静听,适时追问:“那此次盘库,据说查出数额不小的亏空,闹得沸沸扬扬,又是何故?是新任总督真要铁面彻查吗?”
孙文渊闻言,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几不可闻:“这就涉及到‘做大账’和‘甩亏空’了。平日里小打小闹,上下打点到位,倒也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若遇上……比如,某位关键人物急需一笔巨款用于打点升迁,或是上面有大的工程、兵饷需要‘协济’,再或者,像现在这般,新官上任,需要立威,需要烧那三把火,又或者……是需要替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擦屁股’,那么,这永丰仓的账目,可能就会被适时地‘动一动’。要么是历年积攒下来的小窟窿,被一次性揭开,集中爆发;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做大了亏空数目,想借此扳倒政敌,抢占位置;要么就是浑水摸鱼,将其他人的亏空也一并栽赃过去,趁机填补自己的窟窿。这其中的门道,复杂得很,非局内核心人物,难以窥其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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