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酒肆的喧嚣与暖意,终究被皇城根下凛冽的夜风吹散。林锦棠回到赁居的小院时,已是月上中天。酒意微醺,带着与同僚畅谈后的松弛,但赵文渊醉后那句无心的嘟囔——“听说李崇文那老贼在牢里还不安分,嚷嚷着要咬出什么大人物来……”——却像一根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她放松的神经,让她在踏入清冷院门的瞬间,便清醒了大半。
果然,次日踏入翰林院,那经由一夜发酵的凝重气息便扑面而来。连平日里最爱在晨间高谈阔论、品评时政的几位侍读、侍讲学士,此刻也只聚在抄手游廊的角落,头颅紧凑,声音压得极低。见她抱着书稿走过,那交谈声便戛然而止,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里面混杂着探究、审度,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忌惮与疏离。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官袍上逡巡不去,直到她转身进入甬道,仍能感到背后的注视。
她如常走向自己的值房,试图将那份不适感驱散,专注于今日要校勘的文献。然而,人还未坐下,掌院学士身边那位素来沉稳的长随便已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语气却不容拒绝:
“林修撰,掌院大人请您此刻过去一趟。”
掌院学士的值房内,熟悉的沉水香依旧袅袅盘旋,却丝毫驱不散那份无形无质、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压抑。
“锦棠来了,”掌院学士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她,语气是惯常的温和,但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忧色却泄露了真实心境,“《养正图说》你负责的那部分草案,老夫已仔细看过,昨日也已呈递内阁。几位阁老初阅,评价颇佳,认为‘条理分明,深入浅出,颇见巧思’。”他顿了顿,给予肯定的目光,“在此多事之秋,你能沉心静气,不受外界纷扰,专注本职,殊为难得。”
“多谢大人提携栽培,下官愧不敢当,唯有尽心竭力而已。”林锦棠垂首应答,心中澄明,这褒奖之后,必有更重要的话。
掌院学士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内格外清晰。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切与警示:“只是……锦棠啊,如今外面的风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李崇文案,如巨石投潭,牵连日广,波动渐深。你作为此案起始的关键证人,虽已在都察院录过口供,然三司会审在即,案情若有反复,或有传唤对质之时。近日,若无必要,最好深居简出,少与他人私下交接,尤其……”他目光锐利地看了林锦棠一眼,“莫要轻易与人议论案情走向,更不可将你如何取得账本、其间细节对外人言。需知隔墙有耳,言多必失。谨言,慎行,这四字,你需时刻牢记于心,明白吗?”
这番话,语重心长,既是出于对她安全的保护,亦是对她的一种警告,提醒她已身处漩涡边缘,一言一行皆可能被人放大解读,甚至引来祸端。林锦棠心头一紧,知道李崇文及其背后势力的反扑,已然开始制造压力,连掌院学士都感受到了。“下官明白大人的回护之意,定当谨守本分,恪尽职守,绝不行差踏错。”
回到自己的值房,她摊开书稿,试图将心神重新沉浸到字句校勘之中,却发现思绪如同被风吹乱的蛛网,再难凝聚。窗外的鸟鸣,廊下经过的同僚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甚至书吏送文书时那短暂停留的目光,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分神留意,细细品味其中是否别有深意。她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已然成为某些人棋盘上一个显眼的棋子,或欲拉拢为其所用,或欲干脆除之而后快,以绝后患。
午后,她需前往典籍厅查阅一份前朝地理志,以核实《养正图说》中某一处地名沿革。典籍厅内书架林立,光线幽暗,弥漫着陈年纸墨与尘埃混合的气息。她正踮脚在高层书架上寻找,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林修撰也来查舆地志?可是为《养正图说》寻找典故出处?”
林锦棠心中微凛,回头便见侍讲学士周明德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正拿着一册《九州舆地考》,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仿佛只是寻常同僚不期而遇的寒暄。
她不动声色地将刚抽出一半的书册推回原位,转身行礼:“周大人。并非专为《养正图说》,是下官自己想查阅一些前朝旧闻,以增广见闻。”
周明德点点头,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她手中尚未来得及填写书名的签领单,缓步走近,语气依旧随意:“听闻前日林修撰与赵编修、王编修他们,在‘杏花村’小聚,席间谈笑风生,甚是热闹?好啊,年轻人,正当如此,莫要终日埋首故纸堆,失了这份朝气与雅兴。”
林锦棠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酒肆小聚不过是前夜之事,参与者皆是同年好友,周明德竟如此迅速得知,且语气如此肯定?她维持着面色如常,将签领单拢入袖中,答道:“劳大人挂心,不过是同僚间编修之余寻常小酌,席间也多是在讨论些编修心得,相互请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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