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的风沙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时,沈砚刚勒住马缰。河西马烦躁地刨着蹄子,扬起的黄土里混着碎木片——眼前的农具学堂晒谷场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三十架龙骨水车歪斜地立在原地,枣木叶片全被砍断,散落在地上的碎木有的还沾着未干的火油,黑黢黢的印子在黄土上像块块补丁,刺得人眼睛发疼。
农户们蹲在水车旁,有的捧着断叶片抹眼泪,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木茬;张阿婆手里攥着个被踩烂的竹制水车模型,正是柳云舟之前留下的,竹片碎得满地都是,她的指缝里还夹着根断竹,渗着血丝。“沈侍郎!您可回来了!”马三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裤脚沾着泥,声音发颤得像被风沙磨过的麻绳,“前天夜里,一群黑衣人蒙着脸闯进来,二话不说就砍水车,还把王铁匠绑走了,说他‘通敌北狄’,关在县衙大牢里!昨天审了一回,打得他连路都走不了,却还抱着工具箱不肯放!”
沈砚跳下马,弯腰捡起块断叶片——切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是用锋利的弯刀斜着砍的,跟北狄骑兵那种蛮力劈砍的痕迹截然不同,更像是中原工匠惯用的手法。“是王怀安的人。”他指尖摩挲着断口,冷声道,“北狄人只会烧杀,不会这么‘细致’地砍叶片,他们是想断了农户的念想,逼我们放弃甘州的农业推广,好让我在京城的弹劾案里没了后盾。”
柳云舟看到地上的碎模型,眼圈瞬间红了,伸手就去拔腰间的“犁头匕首”,鞘子撞得马鞍“哐当”响:“这群混蛋!我现在就去县衙,把李县令揪出来算账!”
“坐下。”沈砚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指腹能摸到他紧绷的肌肉,“先救王铁匠,再修水车。秦公公,您跟我去县衙——凭您前东宫总管的身份,能镇住李县令那伙人;清鸢,你带农户们把能用的断木分类,枣木芯还能做小零件;云舟,你去城南桑园砍桑木,桑木纹理密、耐暴晒,比枣木更适合做新叶片,记得选五年以上的老树,别砍幼苗。”
秦忠拄着桑木拐杖,指节敲了敲杖身,眼神里的锐利像淬了光:“好!俺跟你去县衙!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诬陷东宫旧部举荐的铁匠,当年太子在时,连三品官见了王铁匠的爹都得客客气气,他一个七品县令也敢放肆?”
县衙门口围着不少农户,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却被衙役们用长枪拦着,双方僵持着,唾沫星子混着风沙飞了满地。沈砚刚走到台阶下,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人就从门里走出来,是王怀安派来的亲信李县令,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逮捕令,官帽歪在头上,还带着股酒气:“沈侍郎,你私带前东宫余孽(指秦忠),还涉嫌通敌北狄,皇上已经下旨让你即刻回京城受审,你还敢在这里聚众闹事?”
“李县令,”沈砚掏出农部侍郎的鎏金腰牌,亮在他面前,阳光照在腰牌上,晃得李县令眯起眼睛,“我是农部侍郎,奉旨管理西北农具推广,你说我通敌,证据呢?倒是你,纵容手下破坏官办农具、诬陷朝廷工匠,我看你才是那个通敌的人——不然怎么会帮着北狄人毁农户的活路?”
李县令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喊衙役,却被秦忠抢了先。秦忠往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青铜令牌,上面“东宫总管”四个篆字刻得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往台阶上一放,令牌撞得青石板“笃”响:“本官秦忠,前东宫总管,伺候过先太子十年。你爹当年还是个秀才时,曾在东宫门口跪了三天求见太子,你现在敢在我面前提‘聚众闹事’?”
李县令的脸“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跪下——东宫总管虽无实权,却是皇上都要敬三分的旧臣,他一个靠王怀安提拔的七品县令,哪里得罪得起?赶紧摆手:“秦公公恕罪!是……是王尚书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抓了王铁匠、毁了水车,就能逼沈侍郎回京城,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啊!”
“奉命行事就可以诬陷忠良?”秦忠厉声道,拐杖往地上一顿,“现在就把王铁匠放出来,再把你跟王怀安的通信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写奏折,参你个‘滥用职权、勾结外戚’,让你爹当年的功名都跟着你丢尽!”
李县令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让衙役去大牢提人。没一会儿,两个衙役架着王铁匠走出来——他的左胳膊缠着粗布绷带,渗着暗红的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还是紧紧抱着个铁皮工具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沈侍郎!俺没通敌!”王铁匠看到沈砚,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挣扎着要跪,“这是他们逼俺画的假水车图纸,说要‘献给北狄可汗’,俺没签名字,也没按手印!”
沈砚赶紧扶住他,接过工具箱打开——里面果然有张画着水车的纸,上面还按了个模糊的红手印,却没有签名。“我知道。”他把图纸折好放进怀里,“这手印是假的,你的指关节有老茧,按出来的印子会有纹路,这张却光滑得像用朱砂拓的。李县令,你涉嫌诬陷朝廷工匠、伪造证据,现在暂停你的县令职务,由秦公公暂管甘州政务,等我回京城奏明皇上,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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