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狠狠砸在镇国女将军府高耸的玄铁凰首飞檐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冰凌碎裂。暖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阴寒与药味交织的气息。
楚明昭陷在厚重的玄色貂裘里，深陷的眼窝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燃尽的纸灰。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钝痛，在胸腔里拉扯出嘶哑的风箱声。林红缨跪坐在榻前，冰冷的双手紧握着楚明昭那只枯瘦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脉搏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点微弱的生机。她万年冰封般的眸子深处，清晰地翻涌着剧烈的水光，却死死压抑着，不让一滴泪落下。
案几上，那份来自户部尚书李弼的奏疏，墨迹刺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暖阁凝滞的空气里：
“……镇国女将军府所辖女兵，操练耗粮靡饷尤甚男丁！然其战力几何？不过花拳绣腿，空耗国帑！今北境烽烟未靖，西戎虎视眈眈，精锐男丁尚不足用，岂容此等虚浮战力盘踞京畿，徒耗救命粮秣？臣泣血再奏，恳请陛下明旨，即刻裁撤新录女兵员额七成！省下粮秣，实边固防，方为社稷根本！若护国女侯执迷，臣……唯以死谏之！”
“裁撤七成……”
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毫无征兆地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齿间挤出。她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猛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骇人的、如同寒潭冰裂般的锐芒！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冰冷绝望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岩浆，在她枯竭的经脉深处奔涌！指尖死死抠进紫檀木的椅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撕裂了死寂，楚明昭身体猛地弓起，单薄的肩胛骨在貂裘下剧烈起伏。她死死捂住嘴，待那阵撕心裂肺的痉挛稍平，摊开的素白丝帕中央，赫然又是一团刺目的暗红淤血，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散。
“殿下！”林红缨骇然，温热的药盏立刻递至唇边。
楚明昭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猛地推开药盏。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死死指向那份染血的奏疏，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撕裂般的血腥气：
“李弼…要断…我根基…裁兵？做梦！”
她的目光穿透虚弱的表象，如同淬火的寒冰，直刺暖阁紧闭的门扉，仿佛要洞穿重重宫墙，钉死在紫宸殿龙椅旁那些道貌岸然的脸上。
“他们…不是…要看…女兵…战力么？”
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狠厉，响彻暖阁：
“传…本宫…令！”
“三日后…西山…演武场！”
“摆…擂台！设…军阵！”
“本宫…亲点…一百…新录…女兵！”
“让他们…派…最精锐…的…一百…老卒！”
“真刀…真枪…打一场！”
“输赢…生死…各安…天命！”
“本宫…倒要…看看…”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林红缨，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是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光芒：
“是谁…空耗…粮饷！是谁…花拳…绣腿！”
命令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林红缨心头！冰冷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担忧！真刀真枪？新录女兵对阵百战老卒？殿下这是…要用命，用女兵的血，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殿下！新兵操练日短，恐…”林红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去…传令！”楚明昭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撕裂喉咙的决绝，“告诉…苏妙…阿蛮…青禾…还有…楚念！”
“输了…本宫…认裁！”
“赢了…谁再敢言…裁撤…女兵…”
她沾血的唇齿间挤出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便是…与大胤…万千…执剑…女子…为敌！”
“便是…与…本宫…不死…不休！”
轰——！
楚明昭以命相搏的军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整个神都！
质疑、嘲讽、担忧、哗然……各种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狂妄！简直不知死活！”兵部值房内，一位满脸虬髯、身着三品豹韬卫将军服色的魁梧将领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起。他是镇北军旧部，鹰扬郎将韩肃生前的袍泽，名唤雷豹。他环视着房内几位同样面露不忿的旧部同僚，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北境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护国女侯为国征战，俺老雷服气！可让一群刚摸刀枪没几天的女娃娃，跟咱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真刀真枪放对？这不是送死是什么？还一百对一百？侯爷怕是病糊涂了！”
“雷将军所言极是！”另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将领接口，他是黑石隘口守将王贲的族弟王锐，此刻眉头紧锁，“女兵？操练场上看个花架子也就罢了。真上了阵，见了血，听那刀枪入肉的声响，闻那肠穿肚烂的腥气，怕不是当场就要吓晕几个！侯爷这是要拿那些女娃娃的命，去填她自己的脸面吗？” 话语间，是对女兵本能的轻视和对楚明昭决策的深深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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