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作室,已是凌晨两点。城市沉睡的低频嗡鸣透过墙壁,像遥远的潮汐。凌哲站在房间中央,刚从那个地下世界返回,只觉得工作室里熟悉的一切——角落堆积的石膏模型、工作台上散乱的工具、空气中残留的松节油气味——都像是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李嵩那些经过精确权衡的词语——“保护性关注”、“尚未完全理解的物理现象”、“感知特质”——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词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不安的涟漪。那张写着号码的白色卡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裤袋里,边缘坚硬,存在感鲜明,像一块持续散发着低温的冰。
他走到工作台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一次拉开了那个抽屉。白色的信封安然躺在杂物底层。现在,它不再仅仅是承载亡妻私语的容器,更像一个信标,一个指向未知领域的、沉默的坐标。
他没有勇气再次聆听苏芮疲惫的声音,转而打开了旧电脑,调出了之前为创作收集的云雾山地区卫星地图和地质资料。这些原本用于了解环境、寻找灵感的普通图层,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隐秘的暗示。他的目光沿着等高线的走向移动,审视着不同颜色的地质断层标记,试图在这些冰冷的、客观的数据中,捕捉到李嵩口中那“微弱关联性”的蛛丝马迹。
这无疑是徒劳的。他只是一个与泥土、金属和形态打交道的雕塑家,不是能解读大地密语的地质学家,更不是探索物理边疆的科学家。这种清醒认知下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第二天接近中午,阿斌打来了电话,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像是宿醉未醒的沙哑和迷茫:“我靠,哲子,邪了门了……我昨天……昨天咱俩是不是在山上迷路了?后面的事我怎么……怎么一点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在一个特破的招待所里,有人问东问西,跟做梦似的,细节全糊了……”
凌哲握紧电话,指节微微发白。李嵩他们的“处理”,干净利落到令人心悸。
“可能山里转悠太久,缺氧了吧。我也晕得厉害,回来睡到现在才缓过劲。”凌哲顺着他的话,编织着看似合理的解释,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是吧!我就说那地方不对劲!”阿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立刻轻松起来,“以后可不敢瞎钻那些野路了!你呢?新方案有灵感了没?”
“还没,正在磨。”凌哲简短回应,挂了电话。沉重的孤立感如同实质的浓雾,将他层层包裹。阿斌可以轻易地将所有异常归咎于疲劳、缺氧,然后毫无负担地回归他喧闹而真实的生活。而自己,却被留在了这片无声的灰色地带,独自面对着冰层之下涌动的暗流。
接下来的几天,凌哲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广场雕塑的新方案设计中。他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构建一个坚固的堡垒,用黏土的可塑性、金属的冷硬和线条的逻辑,来锚定自己,抵御那无处不在的、细微的失重感。然而,那种“不对劲”的直觉,却如同低剂量的背景辐射,持续不断地侵扰着他的感官。
有一次,他在进行金属焊接时,幽蓝色的电弧光在刹那间抖动了一下,光芒的边缘像是透过了一层流动的、看不见的油膜,产生了细微的彩色光晕,随即恢复正常。他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护目镜后的世界一切如常,只有焊接点依旧散发着灼热。
另一次,他正在调试一种新型合金的配比,熔融的金属在模具中缓缓冷却时,内部竟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几乎要被环境噪音掩盖的、非自然的高频谐振,像是某种纤细的金属丝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转瞬即逝。
最让他脊背发凉的一次,是他伏案画草图时,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留下的清晰炭黑线条旁,竟然同步浮现出一道极其淡薄、边缘模糊、微微扭曲的虚影,如同视觉残留,却又带着独立的、不规则的波动,仅仅存在了一瞬,便消散无踪。
每一次,他都像被冰冷的针刺中,猛地停下所有动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他仔细检查焊机、材料、自己的双手和眼睛,寻找任何可能导致幻觉的物理因素。每一次,他都一无所获。然后,他会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试图用这充满烟火气的、坚实的日常景象,来告诉自己:是错觉,是精神压力,是过度疲劳导致的感官失调。
但他口袋里的那张卡片,其重量却在与日俱增,仿佛在不断吸收着他内心的疑虑与不安。
失眠成了常态。深夜,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街灯映出的模糊光斑。苏芮带着倦意的面容,她录音里那些飘忽的疑问,李嵩冷静到近乎非人的眼神,还有那些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异常现象,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如同一个无声的漩涡。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道无形的裂隙边缘。一侧,是他熟悉的、尽管充满烦恼却也秩序井然的世界;另一侧,是李嵩所代表的、充满未知规则与潜在危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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