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秦书婉篇·续)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针,刺穿秦书婉破烂的衣衫,扎进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右腿断裂处被水流撕扯,剧痛让她几乎瞬间晕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尚存力气的右臂死死抱住那根救命的浮木,将口鼻艰难地露出水面。左眼窝的伤口在河水浸泡下阵阵抽搐,牵扯着半边头颅都嗡嗡作响。暴雨砸在脸上,与右眼流出的泪水混合,分不清彼此。
她像一段没有生命的朽木,在漆黑的河道中随波逐流。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过往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闪现:黄埔军校操场上飒爽的英姿;军统训练营里冰冷的枪械;与沈醉在梧桐树下无声的告别;林曼丽递来情报时苍白的脸;石根生年轻而决绝的眼神;周卫国粗粝的怒吼;何彩珠沉默的并肩;还有最后那冲天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
“不能死……”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濒临熄灭的意识中顽强闪烁。“情报……必须送出去……真相……不能埋没……”
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暴雨渐歇。秦书婉用尽力气抬起头,模糊的右眼隐约瞥见左前方河岸有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用右臂艰难地划水,试图靠过去。
每划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腿,仿佛有锯子在骨头上来回拉扯。她咬紧牙关,冷汗浸透全身。就在力气即将耗尽时,她的脚(左脚)终于触到了松软的淤泥。
她松开浮木,手脚并用地爬向河岸,湿透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终于,她瘫倒在芦苇丛边缘的泥泞里,剧烈地喘息咳嗽,呕出带着血丝的河水。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荒芜的河滩。秦书婉勉强支起上半身,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小码头,木制的栈桥已经腐烂塌陷,远处有几间歪歪斜斜的茅草屋,不见人烟。她松了口气,至少暂时安全了。
但接下来的现实更加残酷。她检查着自己的伤势:左眼彻底毁了,空洞而剧痛;右腿从大腿中部以下完全无法动弹,肿胀变形,显然是粉碎性骨折后畸形愈合,她成了一个彻底的跛子;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有些已经感染化脓。饥饿、寒冷和失血让她虚弱到了极点。
她蜷缩在芦苇丛中,用叶子擦拭着脸颊的血污和泥水。冯老妪给她的粗布衣服湿透后紧贴在身上,寒冷彻骨。那半块玉佩还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
“必须活下去……找到组织……”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可是,怎么活?去哪里找?
接下来的三天,是秦书婉一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日子。她像野狗一样在河滩边挣扎求存。渴了,就爬过去喝浑浊的河水;饿了,就挖芦苇根充饥,或者侥幸抓到一两条搁浅的小鱼生吞活剥;伤口化脓引来苍蝇,她只能用河水清洗,扯下衣襟勉强包扎。发烧和疼痛反复折磨着她,几次昏死过去,又顽强地醒来。
第四天傍晚,她发着高烧,蜷缩在一个废弃的捕鱼陷阱里瑟瑟发抖时,听到了脚步声和人声。
“爹,这边好像有东西动!”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
“小心点,可能是水獭。”一个苍老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子声音。
秦书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握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石头。
脚步声靠近,陷阱口的杂草被拨开。夕阳的余晖下,出现一张布满皱纹、晒得黝黑的老农的脸,和一个七八岁、瘦骨嶙峋、瞪着大眼睛的男孩的脸。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服,手里拿着鱼叉和破鱼篓。
老农看到陷阱里不成人形的秦书婉,明显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警惕地举起了鱼叉。男孩也害怕地躲到父亲身后。
秦书婉看着他们眼中的惊恐和戒备,心中一片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老农打量了她片刻,目光在她残缺的左眼和扭曲的右腿上停留,眉头紧紧皱起。他注意到了秦书婉紧握石头的手,以及那身虽然破烂但质地不同的衣服(冯老妪给的粗布衣下,还隐约可见军服内衬的痕迹)。
“外乡人?遭了难的?”老农试探着问,口音很重。
秦书婉犹豫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
老农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兵荒马乱的……你是……南边过来的?”他含糊地指了个方向,似乎意有所指。
秦书婉心中一动。南边,是游击队活动的方向?难道这老农……她不敢确定,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用尽力气,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北方(日军控制区方向),然后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最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逃……命……”
老农脸色变幻,眼神复杂。他沉默良久,对身后的男孩说:“狗娃,去那边看着点人。”
男孩应声跑开。老农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秦书婉的伤势,叹了口气:“造孽啊……你这伤……唉。”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俺不能留你,惹不起。但往西再走五六里,有个荒废的山神庙,平时没人去。庙后头有个地窖,以前躲土匪用的,还有点俺们以前藏的薯干……你……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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