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的引擎发出沉闷而执拗的咆哮,如同一位身负重伤却意志不屈的战士,毅然决然地驶离了那片暂时提供庇护的临海悬崖与沉默的船舶坟场。身后那相对“干净”的空气与微弱的海浪声迅速被抛远,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实质般粘稠的恶意。
车轮再次碾上的,已非寻常的破碎公路或荒芜土地。兖州的边界仿佛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内侧的大地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异变。土壤是仿佛被墨汁浸透后又经烈火灼烧过的漆黑色,质地粘软而富有诡异的弹性。潘妮沉重的履带压过时,不再扬起干燥的尘土,而是带起一道道滋滋作响、冒着细密黑色气泡的泥泞,仿佛这片土地本身是某种活着的、正在被从内部缓慢腐蚀、沸腾的庞大生物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彻底变了,不再是丧尸独有的腐臭或血腥,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加触及灵魂深处的“死寂”。它像是由无数凋零的世界、熄灭的恒星、以及万物终结时最后的叹息糅合而成,形成了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胶状力场,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试图将最后一丝生机与希望也彻底榨干、湮灭。
视野所及,是一片超越了寻常荒芜概念的、彻底的“无”。天空永远是低垂的、仿佛凝固了的铅灰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昏暗。大地之上,偶尔能见到一些扭曲、干枯到极致的树木残骸,它们以违反所有生物学常识的角度佝偻着,树皮剥落,露出下面如同焦炭般的木质,枝桠则如同垂死者最后挣扎伸出的、骨瘦如柴的鬼爪,在缺乏明确光源的环境下,于漆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的狰狞阴影。更远处,一些利用残破建筑或干脆由不知名材质新建而成的、高耸而怪异的尖塔刺破昏暗的天际线。那些尖塔的造型扭曲而亵渎,依稀能看到骸骨与某种漆黑金属糅合的痕迹。而在这些尖塔的顶端,无一例外地悬挂着终焉教团的旗帜——那是一种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绝对的纯黑布料,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尚未完全凝固的污血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扭曲、仅仅注视就让人心生烦闷与绝望的符文,那符文似乎在不断微微蠕动,象征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万物终结。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旗帜在完全死寂、没有丝毫自然风流动的空气里,自行地、缓慢而规律地摇曳着,如同拥有独立的生命,散发出肉眼可见的、一圈圈波纹状的、充满污染性的不祥气息,它们就像是这片死亡国度的脉搏,每一次无声的摇曳,都在向周围扩散着衰亡的律动。
车内,不久前才因实力集体飞跃和悬崖边烧烤晚会而重新高涨的士气,在这片纯粹死寂领域的持续、无差别的精神侵蚀下,不可避免地再次受到了严峻的考验。那种仿佛源自世界规则本身的衰亡与虚无感,比任何可见的敌人都要可怕,它无声无息地瓦解着斗志,滋养着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
苏清瑶不再活泼地缠着人说话,她抱着膝盖坐在座椅上,平日里灵动跳跃的幽蓝火苗此刻只在指尖凝聚成一簇微弱的光斑,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沈婉清周身自动弥漫出的圣洁光辉,在这片敌意深重的领域中受到了明显的压制,光晕范围被迫收缩到身体周围不足一尺,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仿佛风中残烛。夏晚星的空间感知更是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粘稠泥沼,每一次向外延伸都感到无比滞涩,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且充满了扭曲的杂音,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无力感,秀眉紧紧蹙起。唐玥依旧站得笔直,如同标枪,但她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英气勃勃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欧阳明月面沉如水,她能感觉到自身与金属之间那种如臂指使的联系似乎隔了一层薄膜,在这片主要以“腐朽”和“终结”为底层规则的土地上,代表“坚固”与“塑造”的金属之力,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排斥与不适。楚嫣然则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两个维生舱旁,生命能量如同不要钱般持续输出,在她周围形成一圈柔和的绿色光晕,顽强地抵抗着外界死寂能量对慕容雪和朱莉娜那微弱如残烛的生命之火的进一步侵蚀,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种沉闷的、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低气压,笼罩在潘妮内部,比之前面对八级章鱼王时那种直观的、生死一线的压迫,更让人感到身心俱疲。
就在这片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的时刻,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阴影里,仿佛与车内清冷金属壁融为一体的苏清月,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冰雪般的宁静与优雅。她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泓深潭,平静地扫过车内每一位同伴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凝重与挣扎。她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言语,那些话语在此刻这片绝对的死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然后转身,步履轻缓却坚定地走向了潘妮内部那个被她、楚嫣然以及偶尔帮忙的沈婉清共同打理出来的、兼具了厨房与简易草药处理功能的小小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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